然而明溯却是毫不为之所动。“大仁”这个评价虽然高了,但是却是与他的期望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仁者上可为君,下可为师,然而,乱世之中,却还是勇者、智者来的更让人喜爱。想了想,明溯便也不再接话,只是笑而摇头。
张邈回头望了一眼赵郡丞,赵郡丞忙上前介绍道:“此即是本郡父母官张太守,讳字孟卓。”明溯假装大吃一惊,紧忙上前重重拜见一番,却还是紧守了口风,不愿留下。
见明溯一副不识抬举的模样,张邈本待发怒,想想,也不欲就此弱了自己八厨之一的名头,何况,还是自己先有轻视此人之因,方才种得今日之果,心中惘然,喟然一叹道:“当初也不是我张邈不容你,止是陈留这个池子太,怕养不起你这尾金鲤啊。”张邈这番话倒是得极为漂亮,双方都能有个顺当的台阶下了。
明溯此时全部身家还留在那西山左近,也不欲恶了这地头蛇,便紧忙上前又拜了一拜,惶恐地言道:“子顽劣,竟蒙郡守大人如此挂念,感激涕零。只是前日已应允了义弟,要陪他赴京探望其伯父中常侍郭大人,若是留任,自有诸多不便,还望大人谅解。”
中常侍郭大人便是郭胜了,此时郭胜在京中权势熏天,一言可夺二千石官,虽然心有不屑,奈何生死掌于他人之手,张邈自然不欲明着与此人作对,便也顺着明溯给的杆子爬了下来,伪作欣慰地言道:“郭大人的侄儿,是不是那个郭庄的郭胜?我已经十多年没看见那个娃儿了,改天带了过来,让我也好好看看是不是还撸着鼻涕、满屋子的找心吃……哈哈。”这便是双方开始攀故交了,其实,郭胜已有多年未回家乡,当初一个畏畏缩缩站在人背后的娃儿,张邈又怎么会记得,此时这么胡诌一通,也不过是为了拉近大家关系而已。
明溯倒是颇有为难地言道:“郭贵兄弟本来也想拜望一下郡守大人的,行前还准备了一封礼物,奈何还没进城就被人打伤了额头,还叫嚣着要做他的爷爷,现在正躺在官亭之中避风养伤呢。”
张邈也没想到自己信口一扯,竟然又给自己裹上了事端。先前明溯已经了,此行是为了入京拜见郭贵的大伯,若是被那郭胜知晓侄儿在自己这里被人打破了面相,还不得暴跳如雷,寻个由头将自己这个本就不甚顺眼的郡守先撸了下去,于是,便火急火燎地要明溯前面带路,赶紧往那官亭探望一番。
明溯正愁四人在堂中局促,闻听张邈之言,自是赶紧应了下来,先着手下将那准备给赵郡丞的礼物捧了进来,便在前面带路领着张邈出了赵府。
赵郡丞本来也想一并前往那吹台亭,然而送至桓门之内,张邈却是回身猥琐地笑了一声,低声言道:“子言性福得很哪!”
赵郡丞郁闷不解,正不知如何回话,那张邈又感慨地言道:“两根虎鞭,若是就这么生生地用了下去,我哪里还寻得到你这个郡丞做事,估摸便是强行按到那大堂之上,也是满腹白日宣淫的念头翻腾不休。”完,眼角又瞟了一下那后面跟着的窈姬。
这一番话撩拨得赵郡丞心中臊躁,回头望了一眼面红耳赤的窈姬,便讪讪地言道:“如此,还请大人慢行。”张邈大笑着出了府去,留下那赵郡丞紧忙回房,抱了那窈姬直当做窑姐儿,好生地戏耍了一番不提。
门外,早有数百人候着,见张邈出来,便有人牵了一匹大红马儿过来。明溯翻身上了自家的青花大骢,次了张邈半个马身,慢慢地往那东南吹台亭方向行去。一路上,明溯细细与张邈禀了昨日城门之事,张邈闻言大怒,召过一骑,着其火速前往狱中,提了那忤逆的军侯与什长,交与决曹、辞曹会审后定个重罪。这便是先下手为强,免得那郭胜闻听此事,一怒之下发下来令书,反而被动。张邈也是官场老油子,处理此类事情自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明溯在旁边看了,心中明白此中奥妙,也不多言,只是把那心思放开,一言一行,牢记心中,暗暗揣摩推敲,完善己身不足。正所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来了快两年了,难得有机会跟在张邈这等地方大员后面学习一番,若是不动些脑筋,岂不是白白结识了一回。
众人行至官亭门外,那吹台亭长早就接到通知,此时带了数十名杂色人等,恭谨地立于道旁,迎接郡守大人一行。张邈也不客气,待那亭长拜见之后,将手一挥,自有随从上前吩咐那亭长前面带路。
昨日是司马大人亲自送了上门,今日又看到郡守大人上门拜访,那亭长一边前行一边心中暗自思忖有没有哪里做得不甚到位,细细地再三检讨了一番自己之后还是觉得心有不安。
明溯却不知此人想法多多,此时见其渐行渐趋,脚步缓慢,便抢了上前,引那张邈往后进自家居住的院行去。后面几名重甲之人本欲尾随入内,张邈却是将手一挥,威严地言道:“我且与那故识叙一叙旧,你等就不必护卫一旁了。”众人诺然止步,静候前院。
此前,明溯手下已是机灵地抄了路回来禀报,那郭贵也是配合,把个丝巾满满地包裹紧了额头,又扑了暗色的金粉,在大侍女的搀扶之下,踉踉跄跄地紧趋出来拜见了一番。
此时宦官族中子弟大多骄横跋扈,为恶一方,郭贵在那西山军中也算是位高权重,久经行伍熏陶,也便舍了那身纨绔习气。此时张邈打量过来,但见面前此人眉目间依稀可见郭胜的影子,却是生得相貌堂堂,身材魁梧,行为举止谦恭得体,虽是因了伤萎靡不振,然一股果毅之气却凛然流露面上,心中自是十分满意,遂上前搀扶了起来,执手往那堂中闲谈了一会。
那亭长也是识得眼色,见本郡最高长官亲临,自是不肯怠慢,赶紧着了手下搬来了一副凭几,伺候着张邈坐下。明溯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新式玩意,心中好奇,便好生研究了一番,那凭几竹木所制,有着三个蹄形足,几面较窄,后部上脑凸起一定的高度,与扶手整体呈半圈状,周身以细罽为稿,此时往那榻上一放,配合起来使用,倒也相得益彰,惬意程度一也不次于后世的扶手沙发。
见明溯好奇,那亭长便声地解释了一下,原来这凭几的使用也是有着其规矩的。前朝刘歆曾将班固所著的《汉书》中不用的二万余言抄录出来,给它起个名字,叫作《西京杂记》,其中记载:天子玉几,冬则加绨锦其上,谓之绨几,公侯皆以竹木为几,冬则以细罽为稿以凭之。明溯受其启发,暗暗心道,此时之人跪坐榻上,长久则腰酸背痛,对房事不利,自己虽然仗着年轻体强,都是一屁股坐在那地上,虽然方便,却不是长久之计,看来以后得空还是应该将二者结合起来,仿照那后世的沙发、椅子,打造享受的物件出来。心中想着,见张邈、郭贵二人扯着闲话,也没自己甚事,便着那亭长找来纸墨,在一边慢慢地画了起来。
那张邈本就是作作样子而已,此时正与郭贵扯得没了话题,徒自无趣,突然发现旁边明溯在那专心地勾勾画画,便好奇地凑了过来,探首仔细地辨认了一遍,却一头的雾水,只得转身去问那郭贵。郭贵也不知道明溯此时在搞什么鬼,见纸上几条直线,上面连着一道弯弯的曲线,有些像那东门之外的护城河,便信口开河,言道:“我兄擅长技巧之物,视这图样,想必是在设计甚么堡垒城墙吧。”
张邈闻言,心中便匹对了一番,确实有些相像,便又指着那长短不一的直线,问道:“此为何物?”
“应该是城亘。可是怎么不甚连贯,我倒也看不出奥妙了。”郭贵本待信口敷衍了过去,奈何腹中墨水太少,一时之间也无法编圆,只得不懂装懂地在那装模作样地指指。
明溯思索了一会,觉得那个弧度应该比较舒适了,便随手蘸了清水,甩干了枝,将笔侧了过来,横着一拉,淡淡的磨痕转眼便占满了整个扶手位置,这便是要将那椅背全部包了起来,充作沙发了。
那张邈却是不知明溯用意,此前还觉得那几根长短不一的直线悬在中间,突兀异常,这时明溯一改前面风格,突地枯墨横抹,浑然一座城墙凭空而现,顿时心中疑惑一扫而尽,越琢磨越觉得这个设计颇有深意,便虚心请教了起来。
明溯见那张邈将自己随手画成的沙发认作城墙,心中也是好笑,本待好好解一番,正欲开口,突然想到这个时代连个凭几都得公侯以上方能享用,自己一介白身,若是贸然折腾出了此物,岂不会冒犯了天威,惹来那无妄之灾。
想了想,左右无法解释,便索性顺着张邈话题,言道:“此为棱堡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