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如果有可能的话,刘表也不想窝在大江以北临近大河的地方,毕竟这武陵地处偏僻,尽管距离帝都洛阳比较近,却是与其余八郡之间联系甚为不便。
好在,现在一直困惑荆州历任主官的难题已经被解决了。随着荆南地区黄巾余孽的消失殆尽,刘表正在考虑将州治移到水陆交通便捷,相对比较繁华,又处于中心位置的南郡襄阳城。
汉寿县境战国时隶属楚地,秦为黔中郡地,西汉时期则为武陵郡索县地。东汉阳嘉三年,朝廷改索县为汉寿县,取大汉王朝长寿不衰之寓意,治所在汉寿县城。
明溯等人临时借宿的地方位于汉寿城南十里外的断港头亭。武陵本就滨湖临江,水路到了这里,错综复杂,芦苇丛生,前行艰难,往往使人无可适从,故称之为断港头。
也不知道刘表是如何治理地方的,投宿的时候,任是明溯等人好话说尽,那些牙松得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老亭卒只顾着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
若不是此时天色已暗,明溯索性便直接进入城中寻那刘表说话了。当然了,刘表肯不肯接待自己这个恶客,那只有老天知道了。
都通侯的名义可不能随意滥用,如今明溯身边除了那身怀六甲一般的张玉兰之外,便只剩下了五名护卫。若是一着不慎被仇家追了上来,自己倒是不怕,就是张玉兰又得可怜一回了。
回头望了一眼帘子侧面露出的那张忐忑不安的面孔,明溯鼻间轻轻一哼,便勒马转到一旁。不用说,这时候就连与明溯还没有熟识到无间程度的张玉兰都知道这个少年恼羞成怒了。
那些护卫长期作为明溯的贴身侍卫,本身又都是当年青龙战队千挑万选出来的强悍之辈,果毅当然是确定无疑的,不过这脾气也同样是十分的惊人。
不待明溯出声,旁边已经连续抢上去三名护卫,各持长刀,眨眼之间便劈翻了七八个没有眼色的家伙,剩下的亭卒一看这伙人来势汹汹,心中恐惧之下,齐声发了一声喊,顿时四下里如同鸟兽一般一溜烟散得个无影无踪。
“一群怂蛋!”打头的护卫将血迹斑斑的长刀倒转过来,随意的在靴子地下擦了擦,不屑的往地上呸了一口,便转了回来汇报道:“他们已经同意我们借宿了。”
我勒了个去,看看那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模样,即便是满腹的冤屈和不甘,又怎么可能爬起来抗议呢。心中微微晒了一下之后,明溯却是没有说甚么,亲自挽着那拉车的驽马缰绳,缓缓行了进去。
先前外面的一幕发生得太快了,除了门口的那些胡搅蛮缠的亭卒现在死的死、逃的逃之外,剩下的便只有几名老妇人浑身哆哆嗦嗦挤成一团缩在墙角不敢抬头。
杀戮妇人可不是明溯的风格,转头望了一眼那几个老妇人,明溯微微叹了口气,颔首示意那先前的护卫道:“去问问她们有没有甚么吃的。”
“诺!”
小半响之后,院子中间已经架上一只大鼎,大半鼎的热水在白气中间翻滚腾跃。
“差不多了。”一名护卫探头看了一眼鼎中不断爆裂的气泡,点了点头,便顺手将旁边一只黑白交错,足足半人多高的老山羊给拽了过来,双手一握那弯弯的犄角往下一蹲身,顿时山羊四蹄乱蹬,满是不甘的给侧按在地上。
这种活儿,大家都不是第一次配合,不待其提醒,旁边早就拔刀候着的另外一名护卫猛然将刀尖往前一顶,手腕顺势一旋一收,一股热气腾腾的羊血箭一般的顺着刀口蹿了出来,直接跳起一尺有余方才拉着一个弧度洒在了深褐色的泥土上。
“格个龟儿子,败家勒!”从益州走了小半年,几乎每一个人都学会了当地骂人的土话。出声呵斥的正是前面将山羊按到在地的护卫,眼看那血不要钱似的往地上淌着,这护卫紧忙松开双手,手忙脚乱的将旁边的水瓢提了过来,一把便按在了山羊的脖子下面,接了大半瓢羊血之后这才不舍的站了起来,就着热气腾腾的大鼎,慢慢的烘烤了起来。
也难怪他要骂人,这山羊全身是宝贝,尤其是羊血,在这寒冬季节,寻常人只要喝上三五口,就算是少披一件袍子都不定会受凉。
献宝似的将温好的羊血送进屋子之后,见明溯板着个脸没有说话,那护卫倒也识趣,小心的将瓢放在案板上,自己则是蹑手蹑脚的又退了出去。
这个空儿,外面闲着的护卫早就将那山羊剥去外皮,分筋剔骨,挑出最嫩的几处肉儿洗也不洗就直接扔进了鼎内,至于后腿上面的腱子肉,则是小心的剖了开来,塞上盐巴,拿根树枝吊着,慢慢的就着火头烤了起来。
这些处理羊肉的法子都是在草原上向那附庸的胡人士卒学习过来的,经过无数次练习之后,一个个做起来熟练异常。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杀羊吃肉的手法,几个被驱赶在墙角的老妇人惊讶的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名老妇人嘴唇翕动,似乎想说甚么,最终却还是畏惧的将头埋进了双膝之间。
至于此时,亭舍之中居于中央的那间屋子里,一出激烈的冲突即将上演。
“屋里比较闷,我出去走走。”皱眉看了一眼案板上的羊血,明溯嘀咕了一声,便抬脚往外行去。
不想,此时那女子却似乎一只暴怒的母狮子般从榻上蹦了起来,声音尖锐的叫喊了起来:“你就是嫌弃我……嫌弃我的肚子。”
“我没有啊。”其实明溯也是因为生活习惯的因素,不大喜欢羊膻味道。
“那你为甚么说屋里闷。”
“这气味……”
“你就是心里烦闷,就是在烦我,对不对?”
“我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想过甚么?”女子一边抽泣,一边歇斯底里的发作了起来:“你是甚么都没想,就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放在面前这么久,你竟然甚么都没有想过!”
我勒了个去,难不成这女子犯了花痴不成?再说了,尽管心中清楚对方没有身孕,可只要一看那肚子,明溯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毕竟禽兽不如的事情也不是甚么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我的确没有想过。”女子闹了起来的时候,最好应付方式便是不再与之争论,明溯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便无奈的摇了摇头:“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吧——你也说了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就这么天天赖在我房中,委实不是个办法。”
按照常理,不管那女子是个甚么性格,听了明溯这话不是彻底抓狂,就是应该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定位二者之间的关系了。然而,当明溯说完这句话,径自行了出去后,那女子却是突然瘫倒在地,以手掩面,痛苦的呻吟道:“阿爹,我怕……”
其实,有的时候人表现出超强的攻击性或者……就像方才女子一般歇斯底里,其实正是内心恐惧到极点的一种自我保护能力而已。尽管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可明溯毕竟不是心理学专家,他只能从女子过于夸张的依赖性中去感受对方的无助,却是没有想到女子自幼处于众星拱月之中,哪里见过先前在门外的那般血腥场面。
转眼之间,活生生的人便被乱刀砍倒在面前,随着那些抽搐着慢慢死去的亭卒,女子的心也逐渐沉没到了谷底,一种凉彻心扉的惊惧迅速从内心蹿至四肢。呆滞的叉开指头,偷眼望了一眼那满是血腥味道的羊血,女子如同惊吓的兔子一般紧忙将头又深深的埋进了双膝之中。
院子里,明溯四叉八仰的躺在火堆旁边,动也不想动一下。实在是太累了,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几乎每一天都要扳成两天来使用。明溯已经记不得自己甚么时候有过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或者说,他一直在为自己奋力拼搏着,只不过似乎摊子越铺越大,他越是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最终却是无奈的发现自己却是越活越累,越努力需要顾忌的东西就越多。
仰面望着漆黑深邃的星空,明溯怅怅的长吁了口气,似乎将心中的烦躁尽数驱逐出去一般,软塌塌的如同一堆烂泥慢慢的将身子融入了冰凉的泥土之中。
夜风吹得枝头几片黄叶飒飒颤栗,似乎也在倾述其心中痛苦的呻吟一般,正在此时,明溯突然从周边过于平静的气氛之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
警觉的绷紧全身的肌肉,明溯悄悄的将头往侧面歪了歪,却是震惊的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幻觉。的确有痛苦的呻吟,只不过这声音并不是初冬的残叶哀叹寒风的无情。就在火光照耀的尽头,那先前还有说有笑的护卫一个个双手捂腹,痛苦的在阴影之中翻来滚去,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因为被火光笼罩的范围比较广,额头间一滴滴豆大的汗珠正不停的渗了出来,转瞬又飞快的消失在滚过的褐色泥土之间。
如果仅仅是这些护卫身上的异常倒也罢了,此时就算是那原本吃饱喝足,在旁边一边刨着蹄儿一边无聊的打着响鼻的战马亦是一局促不安的在原地打着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