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在池边抹着眼泪的确实是苏府三姑娘苏映月。
大抵是不远处立着的三道身影出现得太过突然,苏映月愣了好一会,才惊跳了起来;又想到自己此刻定是妆容都花了,忙背过身子擦了擦才好见人。
苏念语却是趁着这空档,带着两名丫鬟走了过去。
正好苏映月握着帕子转过身,面上的笑容并不自然:“大姐姐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只是路过罢了。”苏念语拿眼瞅了瞅她,见她眼圈还红肿着,眼眶里更是还装着来不及擦去的泪花,面色便严谨了些,“三妹妹是为了什么而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苏映月闻言赶忙摇头,“没,没什么,只是方才风大了些,眼睛里被吹进了沙子……”这话还没说完,尾音已经带着些哽咽,意识到眼眶中似又蓄满了泪水,忙拿帕子拭了拭。
苏念语却是看得皱眉。
见苏映月还在胡乱擦拭着,她便把她一同拉到池边坐着,也不多问这件事,只等她神色自然了一些之后,才轻声问:“你的丫鬟呢?怎么没跟着你?”
苏映月低垂着头,“我突然想吃点鲜果,又觉得这边景色好不想回去,便让她们回去拿了,再过会儿她们应该就回来了。”
苏念语嗯了声,倒没拆穿三妹妹。
想也知道,不是三妹妹想吃鲜果,而是她心中装着心事,还是不好解开的心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得把身边的人遣开,而后好好大哭一场。
本是想着她若说出来,她也好帮着想想法子,可看三妹妹这副闭嘴不言的模样,苏念语便觉得让她自己开口是不大可能的。
一瞬间,她想到的却是刘姨娘。
因着祖母身子越来越差,府中又没主母帮持,刘姨娘之前虽犯了大错,可如今苏府内宅也是需要有人顶着的时候;又看她认错态度十分虔诚,据说日日抄经祈福不说,还看书写字提高自身修养。
祖母便想着让她将功补过,故刘姨娘被禁闭了几日之后,还是被放出来了。如今苏府里里外外的,刘姨娘都打点得井井有条,比起之前更为卖力,还不时过去伺候祖母,一待就是大半日的,人都瘦了一大圈。
可即便刘姨娘表面温温顺顺的,苏念语却十分清楚她的本性,阴狠不说,还是个笑里藏刀的。
……定是近来三妹妹和她有所走动,惹恼了刘姨娘。
苏念语这一想通,便直接开门见山道:“三妹妹,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刘姨娘又出了鬼主意针对你?”
苏映月本只是低垂着头没说话,闻言却是猛地抬头,睁圆的眸中还残留着一些水渍,红唇张了张,似要说些什么,到最后却只是捂着唇猛掉泪。
苏念语默了默,让元香元秋先退下去了,自己则静静坐着,耐心地等着三妹妹主动把事情说上一说。
没等上多久,远处走来了一名端着瓜果的丫鬟,却是被元香元秋拦了下来,元香似和那丫鬟说了些什么,丫鬟边听边点头,又望了望苏念语她们所在的地方,最后和元香元秋退到一旁的大树下候着。
苏念语便知道那丫鬟应该就是被三妹妹叫去拿瓜果的。
一回头,就见三妹妹红肿着一双眼看她,似要极力保持镇定,却又忍不住抽噎,“大姐姐,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苏念语屏息凝神,终是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因着这几日府中发生了许多事,好些又都是和苏念语相关的,故,苏念语的全部精力几乎都耗在这些事情上,鲜少能腾出时间注意其他的府中事。
也是因此,她的三庶妹苏映月也不敢去玉兰苑找她谈心说话,生怕自己这一去,反而给她添了麻烦。
恰巧前两日,刘姨娘因着要亲自出门采办一些新的布匹好给府中的姑娘裁制些新衣裳,竟点名让她陪同。
那时的苏映月一听说,手一抖,就把一碗绿豆汤给打翻了。
心里却是知道刘姨娘喊她一同出门不会有好事,却又找不到不去的借口,只得咬着唇满腹心事地去了。
想着自己若加倍小心,想必刘姨娘也不能把她怎么着,她虽只是个庶女,却也是苏府的姑娘。
苏映月这一路上保持着警惕,想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要如何应对才好,只是她担忧了大半日,到最后却是没什么动静;待马车一停,正好停在一家布庄门口,苏映月总算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却不想,自己的这口气舒得太早——因着掌柜的说许多好料子都在后面的仓房收着,她不疑有诈,跟着刘姨娘进了布庄的里屋,这方一撩了帘子,迎面便扑来了一阵轻烟,待她闻到了一股奇香,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醒来的时候,她就扑倒在地板上,刘姨娘坐在她的跟前冷冷看她,她身侧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个比她大上几岁的男子,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漫不经心敲着,一双眼睛更是在她身上转来转去。
就听得那男子看着她道了一声:“长得虽不算特别惊艳,可胜在她是官家的小姐,气质娟秀,倒是细皮嫩肉的。”
又侧眸对刘姨娘笑了笑,道:“姑母,小侄倒是要多谢您。”
苏映月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是使不上劲,听了半日也是一头雾水的,还是那男子看着她不怀好意道:“苏三姑娘是吧?别再挣扎了,今日你进了我这布庄,想要清清白白出去便不可能,还是乖乖等着嫁到我们薛家来吧。”
……
苏念语听苏映月这么一诉说,嘴中喃喃道:“薛家?”想了想,忽地恍然道,“我记起来了,刘姨娘的知县父亲有一个干儿子,那人便是姓薛,按你说的那人,年纪轻轻的,估摸着是薛家小辈。”
说起来,苏念语会知道这些,还是拜刘昭群所赐。
自上次刘姨娘的胞弟刘昭群上门来了之后,苏念语惊觉自己对刘姨娘的根根盘盘着实太不了解,为此,还特意遣了人调查了一番,这才对他们一家有了新的认识。
顺便连知县老爷相关的也一并都握在了手里。
而据她所知,这个薛家倒是他们那的地方一霸,刘姨娘的知县父亲会打起把他认成干儿子的主意倒不意外,谁不想仕途前途平坦?有个万贯身家的干儿子对他来说正是如虎添翼;反观薛家,虽是地方一霸,可若有个身为父母官的干爹,对他自是百利无一害。
双方算是各取所需。
知道了薛家的存在,苏念语不免也顺便了解了下其家中的状况。
那地方一霸自从有了个当官的干爹之后,生意越做越顺当,日子过得越发红火,膝下更是育有两个儿子;美中不足的是,那二公子还是幼年的时候,因着太过调皮,在一次爬树中给摔断了腿,从此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等长大了之后,性子变得暴躁古怪,城中竟没有哪家千金愿意嫁给他。
而薛家的大公子,若是猜得没错,应就是三庶妹所见到的那人,倒是四肢健全的,却也不是个善哉,单单那通房姬妾就有十来个。
也就是说,三庶妹不论是嫁给薛家的大公子还是二公子,都是把人往火坑里推……这刘姨娘着实也太狠毒了!
身侧的苏映月红着眼圈道:“大姐姐料得没错,当日那男子便是薛家的大公子,可刘姨娘说了,我不嫁也得嫁,否则她就把我在布庄里私会男子的事说出去,到时候我一样也是要身败名裂的。”
忍不住又抽了一噎:“大姐姐,您要信我,我之前并不知布庄里会藏有男子,并不是去私会的。”
苏念语点了点头,好半晌都没说话。
三庶妹的事,她是一定要管的,若不是因为自己,刘姨娘也不至于对三庶妹下如此狠手;若是像以往那般保持中立,虽是庶女,嫁个条件不如苏府的人家当个正妻也是不错的。
而如今,就因为三庶妹和自己走得近一些,刘姨娘就布了这个陷阱,是打定主意不想给三庶妹有好日子过的,真嫁到薛家去,以后三庶妹是圆是扁,是生是死,还不是由着揉搓?
似是因着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亦或是这一番倾诉缓了苏映月的压抑,如今的她倒是不再流泪了,只是拽着帕子低垂着头,默默无言。
苏念语忽地问她:“刘姨娘是打算让你嫁给谁?”
苏映月低声道:“薛家二公子。”
苏念语眉头一缓,“薛家二公子家里就有近十房姬妾的,爹爹和祖母定不会同意的。”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刘姨娘不会做明知道不成的事。三庶妹虽只是个庶女,可到底是四品官员家的姑娘,下嫁也就算了,还是嫁给一个身边姬妾环绕的男子,这里子面子都是说不过去的。
遂,父亲和祖母定会拒绝。
而显然,苏映月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摇了摇头,“姨娘也觉得没那么简单,可如今刘姨娘也还没在祖母跟前提起这事,不知她是如何说辞的。”说完之后便是唇角一抿,神色也随之一黯,“姨娘的意思是,到时候随机应变。”
苏念语沉吟了半晌,道:“如今便也只能先如此了。”
苏映月绞着锦帕,显得很是不安,她低低道:“大姐姐,我不想嫁给他,我……”抬头望了望她,略一咬牙,才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其实我有心上人。”
苏念语着实没想到三庶妹会跟她道出了这么一个消息,愣了一愣,便反应了过来,谨慎地四下查看了一番,见附近没别的人才松了口气。
一回头,便拉着她的手严肃道:“这种事千万别在旁人面前提起,若被有心人给利用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苏映月乖巧地点了点头,“姨娘也是这般说的。”方才那黯淡的神色一下子飘出了几丝绯色,“所以,我不能嫁给薛家二公子,我……”
却是整张脸羞了个通红。
按理说,三庶妹有了心上人,倒也算是一件喜事,可苏念语看着她那张含春的小脸,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由想起了前世三庶妹的结局。
也终于想通那时的三庶妹得知自己要嫁给刘姨娘侄子之后,竟会选择逃出了苏府,不,若是她猜想的没错,当时的三庶妹一定是和她心仪的男子私奔了。
而后来,祖母对外宣称三庶妹染了重病,不治身亡,想想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托辞,至于三庶妹后来的命运到底如何,她却是一概不知。
想来下场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若是被找回来了,三庶妹跟男子私奔的事可是个大耻辱,定是活不了的;若是侥幸真的逃脱了,这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不能见光的地方,又能幸福到哪里去?
如今,往事重演,这辈子三庶妹还是被逼着要嫁给薛家二公子,苏念语却不想让她重蹈覆辙。
苏念语想了许多,心中打定主意之后,便想着要全面了解一番才好做打算。
而刘姨娘那边的,该知道的她都差不多掌握,只等她出招,她再跟着拆招;眼下,她反而更关心三庶妹心中的那位良人。
苏映月听到自家长姐提起了那人,面上不自觉地就溢满了幸福,她娇羞道:“……我与他相识委实是个巧合,那是去年的时候,我随着二姐姐去了街上,不知是因何原因,我与二姐姐逛着逛着就走散了。我心急,便到处找她,这脚下不注意便给扭伤了,正好倒在了他的书画摊子跟前。”
说到这里,苏映月忽地回了神,补充道:“对了,我还未跟大姐姐您介绍一下他。”顿了顿才矜持道:“他姓韩,单名一个绾,是个举人,明年便准备参加春闱;家中还有一名老母亲,因着家中贫困,他读书之余,便会到街上去摆摊卖些自己的字画补贴家用。”
苏念语沉吟了一番,终是微微点了头,“虽是家境贫寒,可却能在空余之外利用一技之长补贴家用,说明他有孝心不说,还是个善于安排把控的;又是个举人的身份,倒是个上进的。”略一迟疑,又道:“就是不知道他为人如何?”
苏映月却只是羞涩地抿着唇笑,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他很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