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对坐着,一个愁眉不展,一个抿唇不语,倒是气氛显得越发凝重。
并不是苏念语不想说话,而是她被自家父亲所带来的信息又给一惊,着实没想到太仆家还有这么一个大变数。
如今太仆夫妇不在,司徒府中便没什么人可以把司徒楠治上一治,更是没什么让司徒楠有所顾忌的。
遂,他才敢如此大胆地自个儿上府中来,甚至还放话相要挟……本以为他一个公子哥不过是任性妄为,却是没想到他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看这副模样,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耳边却有父亲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语姐儿别担心,爹爹会护着你的!”苏念语这才回了神,正好看见父亲骨节分明的手指握成了一个圈,又眉目深深地说道,“……我竟是没料到太仆寺卿家的公子会是这种人,如今一想想,前几日上门去退的亲,还真是退对了的……”
苏然想得入神,这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外面急急敲响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有一丫鬟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司徒公子又来了,说是有要紧事需和老爷好好详谈一番。”
苏念语当下神色一凝,心里虽知道司徒楠不是个省油的灯,却以为他应该要从长计议一番,没想到他晌午才被扔出去,这半日的时间,他竟又重振旗鼓找父亲来了。
当真是逼得十分紧。
苏然的神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原本就还在气头上,如今听到司徒楠这三个字,一股怒意又是涌上心尖;当下告诫了自家女儿要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大步地出去了。
苏念语并没有起身相送,着实今日也是折腾得累了。
再者,祖母在的时候,司徒楠是被赶出去的;如今,换成他这正义感颇重的父亲,想来司徒楠也讨不到什么好。
她并不担心。
只是觉得自己今日着实没什么体力,眼下要好好睡上一觉才好;总不能蹦出来个司徒楠,全府上下便要跟着担心受怕,吃不好睡不好的。
总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扭转局面。
而如今,她需要的便是什么都不想,放松自己。
……话虽是这般说,可真躺到床上去了,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到底是心里装了事的,还是和自己的一辈子有关。
一直翻到了后半夜,就连外屋守夜的元香已经睡得十分香甜之时,苏念语在榻上睁着眼睛,越想事,脑子里越是清明;想什么都不想吧,又控制不了,想一阵放空一阵,反反复复的,一夜过去了,竟是睁眼的时间比闭眼的时间还多出许多。
天刚微微亮,她便躺不住了,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裳,又把窗棂打开了一道口子,坐在窗边吹着风,闻着外头的花草之香。
看着天边从一缕东方白,再到红艳艳的日头懒懒地升到山头上。
早起做事的丫鬟婆子已经在满院子跑了,大抵是看出了她心里装着事,需要静上一静;又或者是元秋元香已经私底下告诫过不得打扰她,故她在窗边坐了大半日,并无人上前问安,只是安安静静的来来回回。
柳意进屋子来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体贴地给她端了杯热茶,轻声道:“姑娘,您在窗边坐了那么久,一点水都不喝可不好,若是董老夫人知道你如今这么忧愁,定是要担忧的。。”
苏念语本只是想静静坐着,一点也不想喝水,如今听柳意这么一说,倒是把水接了过来,面上也有了些笑意:“其实我本就有些口渴,只是懒得自己动手去倒罢了。”
柳意亦是回了个微笑,安静地看主子抿了一口后,才道:“昨夜司徒少爷倒是被老爷请到书房里说事了,聊了大半夜却没出什么结果,到最后面上十分不快地走了。走的时候,他还回过头来深深看了老爷两眼,眼神有些狠,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苏念语如今倒是平静,她思索一番,道:“司徒楠压根就没做过一件好事,想来祖母和父亲都没如他的意,他势必已经在找人把关乎二妹妹的那些破事给宣扬出去了。到时候,苏府名誉受损不说,因着二妹妹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定会影响到苏府姑娘们的名声……”
而她是苏府的长女更是首当其冲,眼看着也要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若是被那么一影响,便无人敢上门来提亲;久了之后,她便也不得不只能嫁给他了。
对他来说,当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柳意只是低垂着头,似是想说上两句安慰的话,到最后还是作罢;苏念语倒是如无事一般地喝着茶,等茶盏里的茶水只剩了一半,见柳意一反常态地站着,心知她是担心自己。
便笑道:“元香因着到半夜才睡着,故,现在就让她再多睡一会;元秋这个时辰,估计还要偷偷去看看绿枝才会回来,想来还得再等上些时辰。正好现在你在,不如就帮我梳梳头发吧。”
柳意应了声是,便随着苏念语去了梳妆台,拿过桌上的月牙梳便默默地碰着少女的一头如墨一般的青丝。
苏念语却是道:“如今刘姨娘和二妹妹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自从出了事之后,刘姨娘和二姑娘便被老夫人禁足了,并不自由。”柳意轻轻道,“刘姨娘手中的那些权也一并给收了回来,老夫人本是想自己先顾着,却因身子越来越不好而作罢,便让肖姨娘先帮着打理全府上上下下的事。”
镜子里的少女水灵灵地嗯了声,虽一夜没睡好,气色却是看着不错,待上了淡妆,正在纠结要绾个什么样的发髻时,元秋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
瞅见坐在梳妆台前的主子,明显一愣,想来是没料到自家主子会起得这般早;苏念语却是笑着和她招招手:“你回来得倒是刚好,快过来帮我梳好头发,我们好去刘姨娘那里走一趟。”
闻言,元秋柳意皆是面露诧异,不约而同问出了口:“为何要去找了刘姨娘?”
苏念语淡淡一笑,面上的阴霾倒是少了许多,“自是找她商量如何对付司徒楠,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的。”
元秋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可是,刘姨娘一向和姑娘您不和,她又如何会和您联手?对她来说,她恨不得看到您倒霉。”
苏念语道:“不和是一回事,如今,司徒楠却是要以公开二庶妹的丑事来向祖母爹爹逼婚,虽他的目的是我,可是却是踏着二妹妹往上走,你说,刘姨娘能不心急?她为了二妹妹能享有好名声,和我联手想法子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一通解释,元秋柳意也懂得其中之意,二人倒是手脚麻利地又帮她整理了一番,她才带着人出了院子。
比起昨日的艳阳高照,今日的头顶上飘了几朵白云,把日头遮遮挡挡的,又生了风,倒是更舒适了些。
苏念语掌着折扇,神色明显好了,着实是因为她迷迷糊糊想了一宿,还真的让她给想到了一个略微可行的法子。
只是这法子,还得和刘姨娘见了面说上话了才成。
遂,外头虽日头正好,微风正好,气候也正好,她却没那个游玩欣赏大好风光的时间,一门心思只往观翠楼走。
好容易到了大门口,和往日一般,守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不同的是,这两个婆子倒是十分面生的。
苏念语第一时间便想到,之前的两个守门婆子想必是直接被换掉的,而如今跟门神一般立在她跟前的,应该是祖母的人,就为了能好好看着刘姨娘。
想来,二庶妹的事,祖母果真是怪罪到了刘姨娘的身上,再加上之前刘姨娘还带着二庶妹去宁容院大闹了一场,更是惹得祖母强烈的不满。
两位守门婆子循规蹈矩地一人立在一边,眼神略显犀利地盯着院子里来来回回的仆人;这一转身,便看到一名少女带着人徐徐往她这边来,忙低眉顺眼地迎了上去。
“大姑娘安好。”
苏念语嗯了一声,便道明来意:“……这几日府中发生了不少事,又听说了刘姨娘这几日身子不好,我便过来看看她。”
守门婆子倒是没为难她,把她直接请进了院子里。
原本以为,刘姨娘经了这一连串的打击,这会儿应该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却是没想到,她才进了院,便看到妆容精致的刘姨娘穿着一身碎花长裙摆弄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好似并没说到半点不好的影响一般。
犹能听到刘姨娘稳当地使唤着身侧丫鬟的声音:“……把那把剪刀递给我,我瞅着这枝枝叶叶的长得太繁茂,这花开得不大自在,得剪掉一些才成。”
果真有丫鬟奉上一把剪刀。
刘姨娘接过手中,凝着神捧着枝叶,就听得清脆的咔嚓一声,她的脚边就掉落了几枝树干几片树叶。
看起来倒是闲情逸致的。
还是她的贴身丫鬟珍珠柳桃先一步看到了噙笑走来的少女,双眸闪了两闪,忙覆到刘姨娘耳边说话;刘姨娘剪枝叶的动作一顿,才轻轻抬了眸。
唇角轻微一扯,便有了不阴不阳的味道:“哟,是什么风把大姑娘给吹来了?也不知您是什么时候到的,是否怠慢了您?”
嘴里说着漂亮话,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歇,就一会的功夫,耳边便又听到了几声咔嚓响。
苏念语也不介意,自己是主动上刘姨娘的院子里来,也就别妄想着人家会好声好气地供着求着;以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刘姨娘没直接把她赶出去就已经是不错的了。
元香倒是机灵,就这空当,已经让丫鬟搬了条杌子过来;苏念语姿态优雅地坐了上去,理了理垂落在地上的裙摆,唇边勾着一抹笑:“……看不出刘姨娘对花花草草还如此讲究,你倒是忙你的,我看一看,也学一学。”
刘姨娘抬了她一眼,眸中全是不屑,当真还自个儿拿着剪刀剪这剪那;可到底是有个人盯着她摆弄花草,自没之前的那般舒心。
她最终放下了剪刀,从花丛中走了出来,边走边拢着头发道:“想来大姑娘也不是平白无故来我观翠楼的,若有什么事您不妨直接说……”说到这里,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欢喜的事,忽地扯出了个大笑容朝着苏念语道:“哟,瞧我这性子,竟给忘了跟大姑娘您道一声喜,我这几日虽出不去这个院子,却也听说了司徒楠上门求娶您的事,当真是好事一桩啊!恭喜恭喜!”
刘姨娘把恭喜两个字说得喜气洋洋的,面上更是笑得实诚,看着倒是真心真意向她贺喜;苏念语又何尝不知,刘姨娘这是在幸灾乐祸!
太仆寺卿是朝廷的从三品大员,司徒楠虽身为他的嫡子,却正不了他寻花问柳的花心大少形象,若是个正正经经的官家嫡女,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嫁予这样的一个男子?
而她若是真嫁给司徒楠,以后的日子会如何的乱七八糟,有点想法的人几乎就能预料到。
遂,刘姨娘这声道喜倒是道得发自肺腑,司徒楠要娶她一事对她来说是大大的一件好事,她心中爽快得紧。
是真的恨不得她这个苏府嫡女能直接一打包就被司徒楠给带走,从此不在她跟前碍她的眼挡她的路毁她的前途!
苏念语却是道:“可惜祖母和父亲都拒绝了,没能得了刘姨娘的意啊!”
“现在没同意,不代表接下去就能撑得住。”刘姨娘依旧满面笑容,眼神甫一落到她的身上,便犀利了不少,“如今,晴姐儿过得不如意,你也别想着能逃脱了厄运。你以为老夫人是什么人?她可是把苏府的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只要再被迫上几日,她定会松口了的!到时候,我不仅会欢天喜地看着你嫁过去,还会给你送上份大礼,怎么说都是苏府的人,我自不能显得太寒碜……”
刘姨娘这一番话说得又顺口又快意,红光满面的,就好似已经看到了令她开怀的那一幕,说到最后,竟是靠在柱子上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
苏念语看着刘姨娘那得意的嘴脸,倒也沉得住气,只摇着团扇,不紧不慢道:“是啊,司徒楠为了能娶到我,可谓是下了苦功夫。不过事实却是祖母和爹爹都没松口,若一直这般下去,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此话一出,原本笑得欢乐的刘姨娘再也笑不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