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躺在榻上的那一刻起,苏念晴便都是醒着的。
汤里是真的掺了毒药,她端起汤碗的时候,碟玉及琉璃都阻着她,双目含泪道:“姑娘,这使不得,万一出了什么事的,我们可要怎么办……只要汤里头能检查出毒性便可以了,姑娘您千万别做傻事。”
苏念晴把她们一一推开,眼神倒是十分狠:“放心,我不过含两口,里头也只放了一点点的毒,毒性又是较为温和的,我自不会有事的。再者,我若喝了,才能更逼真些。”
“姑娘,奴婢还是觉得不可行……”
两人虽是苦苦相劝,却还是拗不过自家主子;再加上边上还有个宁嬷嬷也一并鼓动着:“你们两个小丫头倒是担忧得多,老奴倒觉得姑娘如此做甚妙,也更保险些,左右刘姨娘都要对姑娘不利了,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刘姨娘退无可退……”
苏念晴端着汤碗本是有些犹豫,如今被宁嬷嬷这么一分析,又觉得自己非要如此做不可。
碟玉琉璃咬着唇,面面相觑,本想再劝,宁嬷嬷却是一个眼神扫了过来:“……你们两个真是不长进的,有什么好怕的?哭丧着张脸给谁看!要准备的事儿多着呢,还不快些去忙?”
二人只能满怀心事地出了屋子。
还是听从了宁嬷嬷的意思,遣了院中的丫鬟婆子摸黑到处奔走相告,待见了刘姨娘和老爷一同来了之后,二人这才赶忙迎了他们进了屋。
苏念晴确实也只敢含两口汤水,到底是爱惜自己的那条小命,汤水才咽下没多久,很快便觉得头晕脑胀的,心知是起了药性,在宁嬷嬷的帮扶下躺倒在了榻上。
在姨娘及父亲大人进来之时,她便已经惨白着脸“昏迷”过去了。
直到祖母姗姗来迟,她这才装作刚刚醒来,心知姨娘到底能不能成了苏府的正经嫡母,主要还是要看祖母的意思。
只要祖母认定姨娘品行不端,没了资格,那么,姨娘定然也不可能为了成为苏府主母而对她痛下狠手,如此一来,她暂时便没了危险。
……待她缓上一缓,她便要收拾了长姐!
苏念晴如此想着,一边却是泪眼婆娑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软软唤道:“祖母,孙女觉得头晕沉沉的,肚子也极为不舒服……”
苏老夫人凝着眉眼,伸了手出去接了她,苏念晴便顺势流着眼泪靠在苏老夫人的胳膊上,倒十分柔弱,显得楚楚可怜。
苏老夫人道:“晴姐儿,你也别太伤心,好好养好身子才是。”
苏念晴便朦胧着眸子,哽咽道:“……方才孙女醒来之时,似乎听得大夫说孙女是因为中了毒,孙女平日里和别人无冤无仇的,怎么会有人如此狠心,竟想夺了孙女的性命?”
苏老夫人面色很难看,抿着唇抚了抚她的后背,犀利的眼神便落在了搁在桌几上的汤碗上,她沉声道:“这汤水是谁做的?又是经了谁的手?”
分明就是想先查清这些有毒的汤水是从哪里来的。
碟玉和琉璃因着是第一次要做污蔑刘姨娘的事,心中仓惶不已,已然哭花了小脸,又听得苏老夫人威严的声音,不觉眼神躲闪得更加厉害。
下意识地看了看立在床尾僵着神色的刘姨娘。
自那副汤碗和盅汤端上来之后,刘姨娘是越看越眼熟,又听得那里头装的是桂圆枸杞乌鸡汤,当下心头就咯噔一声。
犹记得,今日她亲自送过来的补汤,不就是桂圆枸杞乌鸡汤?
那盅汤,那汤碗……刘姨娘的一双眸子把桌几上的东西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扭得如麻花一般。
正好听得苏老夫人这沉声一问,不免也抬了双眸去看跪在地上的碟玉琉璃二人,那二人也恰恰看向了她,刘姨娘分明从她们的眼中看出了紧张和慌乱。
她双眸一眯,眸中便迸发出了危险性十足的目光。
琉璃和碟玉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抖着嘴唇,怎么也不敢把污蔑刘姨娘的话说出来。
苏老夫人见二人的模样,眉头皱得死紧的,立在一旁的李妈妈是个急性子,见那两个丫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就是不开口说话,不由怒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回老夫人的话,想要吃顿棍子不成?”
在一旁的宁嬷嬷见碟玉琉璃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心里头已经急成了一团。
明明在商议之时都说得好好的,怎么这一眨眼,见了刘姨娘之后,好似老鼠遇到猫一般?
果真是靠不住的。
抽空瞪了瞪琉璃碟玉,宁嬷嬷便上前几步,悲戚道:“老奴也是伺候在姑娘身边的,近来姑娘身子不大好,老奴更是半步不离左右,对院里的事情也算是比较清楚的。”瞥了一眼桌几上的汤碗,复又道:“这桂圆枸杞乌鸡汤香是刘姨娘送来的,说是要给姑娘好好补补身子,老奴瞧着也挺好的,便把这补汤迎到了屋里去,却不想,竟是有毒的……”
宁嬷嬷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不已,更是在刘姨娘吃人的目光之下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
刘姨娘这会儿只觉得胸腔一股怒火陡地腾起,见着那宁嬷嬷一脸“刘姨娘就是下毒之人”的表情,恨不得能上前去扇宁嬷嬷几巴掌。
简直就是血口喷人!
晴姐儿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疼着护着都来不及,就怕别人对晴姐儿不够好,哪有亲生母亲毒害女儿之理?
刘姨娘越想越气,胸口一片发疼,颤着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饶是刘姨娘已经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甫一开腔,便听得了自己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宁嬷嬷一见刘姨娘面目扭曲了个全,眸中全是对她的恨意,吓得打了个冷颤;又想着她那豁出去的姑娘,忙跪到了苏老夫人的跟前,嚎得犹如死了亲爹一般:“老夫人,老奴说的句句属实,断不敢胡乱冤枉刘姨娘的……您一定要为二姑娘做主啊!”
苏老夫人眼神亦发冰冷,看了看宁嬷嬷,又瞥了眼刘姨娘,仿若闹剧一般,她也被气得急急喘了几口气,喝了一句:“胡闹!”
苏然拧着眉,见了老母亲这副模样,忙轻拍她的后背,道:“母亲,您不要急……”
想说些话帮着苏老夫人顺顺气,无奈苏然虽然是一家之主,却不懂后宅之事,更是不知要说点什么好,到最后只是默默无语地立在一旁,看着刘姨娘的眼神显得越发怪异。
被老夫人和苏然如此一看,刘姨娘这才从狂怒中回过神来。
苏府里有好几位姨娘,她却能从这几个姨娘之中脱颖而出,本身自是有过人的心机和本事的;像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在后宅之中并不少见,她从被看不起的姨娘到如今的苏家掌权,这其中使过多少小手段,刘姨娘已经数不清。
她会如此震怒,完全就是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宁嬷嬷敢当着老夫人、老爷及跟前的一堆主子指了她,她的晴姐儿定是参与在里头的,宁嬷嬷也不过是个下人,若不是经得晴姐儿的同意,她又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也是让她受伤的地方,她把自己的所有心血都放在了晴姐儿的身上,到头来却是自己的心头肉不让她好过,她又怎能不伤心?
可彼时,更不是她去责问晴姐儿的时候,她要做的,便是先收了这一烂摊子,断不能任由它继续发展下去的。
刘姨娘闭了闭眼,平了平自己心中的怒意,也不敢等心里头那股劲缓过来,便先辩解道:“老夫人明鉴,晴姐儿可是切切实实从我的肚子里头钻出来,若非要说是我下了毒要害自己的亲生女儿,未免太可笑太荒唐了?我虽只是一位姨娘,却也是当母亲的,子女若出了事,自是做母亲的最心疼最难过,晴姐儿长成了大姑娘,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对她不利?”
这样的想法说法着实很有说服力,但凡是当了父母的,定是疼爱自己的儿女的,又怎么可能反过来对他们下手?
虎毒焉不食虎子,更何况是人?
宁嬷嬷在一旁抹着泪,一边却是留意着各人的反应和神态,咋一见刘姨娘三两句便把不利于自己的局面给反转,不由急了,频频往床上的那人看去。
苏念晴心里自然也急,心中只想着要如何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刘姨娘的头上,便嘤嘤哭开了:“……姨娘定是因为我在汪府失尽了颜面,成了王公贵族口中的一大笑话,觉得我让她蒙了耻辱,故才对我有了杀机。”
这一哭,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而这一番话出口,更是使得在场的人面色各异,当中,却属刘姨娘的脸色最为难看。
她喃道:“晴姐儿……”眸子一下子红了。
饶是手段多得数不清的刘姨娘也受不住又被自家疼爱的女儿如此又补上一刀。
那模样,看起来分明是又愤怒又失望,却又苍白无力。
却在这时,刘姨娘身旁的碧桃站了出来,神色中带着些许的不安,她朝苏老夫人福了福,这才脆声道:“老夫人,奴婢能否看看那些汤碗及碎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