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薇姝回头看了一眼,方容抿着嘴唇,表情很凝重,气息却极沉稳。
也没多说什么,她便伸手握住方容的手,拉着他的放在高伤的腿上。
那双手青白的透明,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血管,许薇姝眨了眨眼:“这会儿太乱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处理不了,你要是捏不住,这人怕是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方容点点头,毫不迟疑地捏住血管,居然半点儿差错都没有,显然,这人也懂医术,还不是一般的半吊子。
许薇姝连忙交代了几句,让他注意一下,千万别乱动,也别让旁人胡乱给包扎,省得高伤这条腿保不住。
这不是不可能,李巧君就扑过来企图拿她的腰带给高伤捆上伤口,她的力气还不小,胆子这会儿居然也大了些,赤红着一双眼,像在打仗似的,一股子狠劲儿。
许薇姝和方容实在没工夫搭理她,有时间解释,说不得能多抢几个人。
马球场可还没清净,好些人在马蹄下挣扎。
许薇姝把‘伤员’扔给方容,就听见有人笑眯眯地喊:“好机会,公子爷,不如您就装失手一下?”
“…………”
飞速地冲入一片混乱的马球场,许薇姝决定当没听见,顺手抓住吊在马背上拼命挣扎的家伙,把他扯下来就地一滚,送出场外。
一连好几次,许薇姝都快忘了自己从多少马蹄下,救下了多少人。
普通的惊马,让她一拉一扯,就慢慢安静下来,再喂两块儿糖,就老老实实地让侍卫给牵走,哪怕周围的‘伙伴’们都在骚乱,也没接着疯狂。
时间并不很长,但许薇姝的衣服都湿透了,等到外面的侍卫赶过来,一拥而上,制服了所有的惊马,她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不过,身体里却有一股子饱胀的感觉。
她都好长时间没‘吃’得这么饱,真要说起来,许薇姝挺享受的。
万公公连忙指挥人,先送走娘娘们,又安排御医来救治伤员,疏散女官,还免不了对许薇姝千恩万谢,一口一口许先生,叫得简直‘情意绵绵’。
在万公公心里,许薇姝一个女儿家,真是比十个百个的侍卫都管用。
只一条,人家救了皇帝一回,万公公觉得,自己给许姑娘磕头,认她老人家当干娘,那也心甘情愿。
许薇姝可不乐意认个老太监当干儿子。
所有人都吓坏了,许薇姝回了宜秋宫,扎扎实实地洗了个澡,又饱饱吃了一顿,然后就得了皇后娘娘的召见。
皇后显然很会做人,还给她留出一段儿时间休息。
许薇姝进了蓬莱宫,这次可和以前例行公事的召见不同,也没在偏房里休整,直接就被迎入正殿,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们,个个都客客气气的。
“许姑娘来了,快坐。”
没等许薇姝行礼,皇后就连忙给她免了,招她近前坐下。
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皇后,皇后生得不算多好,本来皇后的位置,也不是只靠容貌就能坐上去的,她年纪很大了,保养得宜,看着也有四十岁左右,眼角已然布了细纹,人很平和,并无多少威严,仿佛就是邻家大娘一样。
皇后也确实是拉着她闲话家常,也没有特意说什么感激的话,更没有高高在上地许诺什么赏赐,但给人的感觉就是,许薇姝救了她的家人,她从心里感激不尽。
说了半天话,还混了一顿饭,许薇姝抱着一堆赏赐回去,皇后还开玩笑说,要是她愿意到蓬莱宫,便许她女尚书之位,连许薇姝都吓了一跳,也不管皇后是不是玩笑,郑重其事地给辞了。
殷朝只有帝后的紫宸殿和蓬莱宫可设女尚书,地位相当于宰相,在宫中也是被宫人们尊称为女相。
如今宫里没有女尚书,上一任女尚书是卢国公之妻,高雅,也是军神高文渊的胞妹,自高雅之后,宫中就再不设女尚书,实在是恐无任何一个女官,敢与那位高尚书一较长短。
只是自从卢国公因齐王谋反案被牵连,高雅投缳自尽,宫中就不许再传任何与之相关的消息,后面的女官们,怕也说不出这位女尚书的事迹,最多偶尔听长辈们说过只言片语,言辞夸张,真相却没人在意。
许薇姝本来还以为,她不得不应付下那些意图表现感激之情的娘娘们,却没想到,宫妃都很乖觉,除了送礼表达慰问,并不来打扰。
没两日,许薇姝就发现了。
所有宫妃都闭门谢客,老老实实窝在自己窝里,像什么逛花园,吟诗作赋,弹琴唱曲,吸引皇帝的事儿,一概消失。
宫中的气氛乍看不算紧张,其实却是外松内紧,到处弥漫着恐怖气氛。
连宜秋宫的宫人,好像都受到了影响,每日都有被叫出去问话的。
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被叫出宫门,都吓得战战兢兢,回来后也一脸恍惚,幸亏宜秋宫这边的人,都和外面没多少牵扯,真有关系的,也不可能到个冷宫混日子,还算平安。
玉荷吐出口气,叫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偷偷准备柚子水来给大家洗澡去晦气。
别的宫里却惨了,这下不比上一次在紫宸殿,上一次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没死多少人,这次别处许薇姝没注意,也不知道,但光御马监的人,就一个没剩,都让人捂着嘴拖走,一去不归,还能不能回来,那真是不好说。
许薇姝也没去打听,约束宜秋宫的宫人们,让大家伙都老老实实。
想了想,干脆把人叫来,每日教大家读读书,写写字,再听听故事打发时间,也别老胡思乱想,平安度过去这段时日再说。
她也该想到,当时马球场上发生的事儿,怎么可能是个意外?
御马监的马,那是由专人伺候的,别说疯马,就是马拉肚子,小太监也得受罚。
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皇帝怎么会不雷霆震怒!
诸侯一怒,赤血千里,帝王一怒,血流成河,成河不成河的,许薇姝不清楚,可这帝王一怒,满宫的宫人,满京城的人,满天下的人,都跟着紧张,却是真的。
许薇姝还是有些不放心,直接就把宜秋宫的宫门关上,除了每日叫膳,平日里大家都不要出去了。
只是玉荷还忍不住经常去打探下消息,许薇姝也没阻拦,真当睁眼瞎,也有些不妥当。
不过,皇帝到没什么很明显的动作,外朝可能对这事儿都不是特别清楚。
一直过去有十天,紫宸殿的大嬷嬷和几个太监忽然来宜秋宫这边查问,看看宜秋宫里有什么人和别人结了干亲之类。
大嬷嬷还是挺客气,也没板着脸,喝了口茶就笑道:“只是问一问而已,许先生可千万别多想,有结了干亲的,说一声就是了,大不了断了干系,万岁总不会因为这个就杀人。”
许薇姝自然不能不答应。
大嬷嬷就把宜秋宫的人都叫齐了,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她这话问出口,院子里先是静了静,就有一个小太监,腿下虚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他张了张嘴,声音都哑了,根本说不出话。
大嬷嬷使了个眼色,就有人拖着他下去,许薇姝皱眉,连忙示意玉荷塞给大嬷嬷个荷包。
玉荷也很有眼力,走过去低声问道:“嬷嬷,您看?”
“没事儿,就是问几句话。”
大嬷嬷笑呵呵地,没拒绝玉荷的荷包,带着人又仔仔细细问了一遍,作好记录,这才走人。
他们一走,许薇姝也松了口气,四下看了一眼,皱眉道:“前面的事儿我不管,现在我话放下,以后若是让我知道,谁私底下与别宫的人结干亲,互通消息,那你自去刑房领罚,我手底下不留这等人!”
一群宫人还是头一次见许薇姝发火,都吓了一跳,连道绝对不敢。
其实宫中早就有规矩,禁止结干亲,还是因着前朝太监私下结干亲,联合起来把持朝政,闹出好大的事端,后来大殷朝这边就很忌讳太监结干亲。
宫女们到还好些。
只是后来这些规矩也就名存实亡了,宫里一直都有小太监认个干爹,干爷爷什么的,哪怕主子们知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些可怜人,没钱出去买田置地,过继儿子,在宫里收个干儿子好让自己老有所依,到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时候还有主子主动要身边的人去和别的大太监结干亲,毕竟在宫里消息灵通很重要。
许薇姝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问起这种事儿,只能猜测,大约是有宫人因为结干亲,被牵扯了进去,想了想,安抚宫人们道:“大家都别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有结了干亲的,以后别联系,也别承认,只要你们没犯旁的错处,就不会有事。”
玉荷也虎着脸,又带人出去仔细问了问,回来脸上就松快些。
想必宜秋宫这边应该没人被牵扯。
等屋里清净了,薛琳才过来,叹息道:“姝娘也太好心,咱们才进宫多久?大嬷嬷来的时候,你就不该出面,把人们都交给大嬷嬷问便是。”
许薇姝失笑,谢过薛琳关心,拉着她一块儿去画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