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去了一趟皇宫求见武太后,武太后还就真的召见了他这个小小的侍御史,并且让他亲眼见过了那一尊大金佛。宋璟就算明知道这其中有猫腻,但事实胜于雄辩,他总不能当着武太后的面质疑大金佛的真伪。
真亦是假,假亦是真,政治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薛绍被弹劾一案,以薛绍无罪释放并官复原职而告终。原本这件案子极受朝野关注,但因为皇帝被废更为重大,因此案件的受关注度减小了很多。这件事情,最终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悄然落幕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李显下台的第三天,朝廷宣布由李显的弟弟也就是武则天和高宗李治的第四个儿子李旦,继位为皇帝。
并,马上举行登基仪式。
前一天还是自由受限的犯罪嫌疑人,后一天,薛绍就和满朝文武一样走上了朝堂,并且是站在武将的第一号班列,恭贺新皇登基。
以前薛绍也上过朝,但是在朝班之中的位置相当靠后,更加谈不上起眼。现在裴行俭去世了,李谨行和薛仁贵不在了,就连程务挺都去了北方带兵。大唐军队里的老前辈和中生代死的死走的走,不知不觉之间,薛绍一跃成为了军方首屈一指的重量级首脑人物。
新皇登基,自然要颁布一系列的新政。第一条,就是废黜旧君李显为庐陵王,即日启行迁居房州,不得朝廷传唤不得回京。
薛绍心中暗暗感叹,眼前的这一段历史,又和自己熟知的差不多了。连李显的新封号庐陵王都是一样的历史的大车轮,看来不那么容易彻底的改变轨迹啊
拥立新君功劳最大的,当然是裴炎。他已经是当朝首辅宰相中书令,官职没办法再升了。但是裴炎的爵位并不高,于是新君李旦封他为河东县侯并加了食邑。
另外一位斩获了拥立之功的重臣,是中书侍郎刘袆之。这个人以前在朝堂之上并不十分打眼,但他有两个特殊的身份,其一他曾是武则天的私人智囊团北门学士的成员之一;其二,他还被先帝李治派去给相王李旦也就是现在的新君做相王府司马并教导李旦德才学问,相当于李旦的老师。这一场废立皇帝的政变,刘袆之也相当积极的参与了。他非常擅长写公文,这段时间朝廷上所有的敕书发布,几乎都出自于他的亲手。
既是北门学士之一又是新君的老师,再加上政变有功,刘袆之瞬间就崛起了,他马上就入主阁部成为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并且也被加了爵。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的很多重要机构和部门都更换了首脑。比如前一天主审了薛绍案件的御史大夫韦思谦,就被调整为尚书左丞兼中书门下平章事,入阁成了副宰相,但不再主理御史台。接任他的工作的,是一个薛绍不太熟悉的人,骞味道。
诸如此类的人事调整,极多。但是军队的将领人选,没有做出什么调整。只有直接参与了政变的张虔勖和范云仙这两个羽林卫将军,被加了爵。
如此看来,新君登基仿佛没有薛绍什么事情。他还是那个右卫大将军兼领夏州都督并授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没有。甚至朝会之时,都很少提及薛绍的姓名。更多的时候,他都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一朝政变,那么多的人出了风头甚至平步青云,薛绍看在眼里,非但没有并点的羡慕和嫉妒,反而庆幸自己没有卷入这一场重大的当中。他更加确信,今天这些风头出尽了的政变者们,明天就是身首异处了也是极有可能政变就像豪赌,大起大落太正常了
朝会进行到尾声,新君李旦当众宣称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好需得静养调理,请求武太后出面监管朝政,效仿先朝之时垂帘听政临朝称制
虽然所有的大臣都看得出来,年仅二十岁的李旦身体没有半点的不适,但他的这个决定一点都不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对于这位新君李旦,由于他从小到现在一直生活在后宫里陪在武太后身边很少抛头露面,所以大多数的朝臣都对他不是太了解。但是薛绍的心里,却是多少有一点数的。一来自己对历史有所了解,二来太平公主可是从小和这个亲哥哥一起长大的,两人的兄妹感情还比较深,比和其他几个哥哥的感情都要更好。
薛绍认为,如果要把新旧两位皇帝拿来做一个对比,他两人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性格当中都有懦弱的一面,但无可否认他们都算是好人,心肠并不坏。相比之下,李显是志大才疏又毛糙急躁,像是一个脑袋里缺了根筋的滥好人;李旦的性格更加温顺一点,他对争权夺利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最大的爱好就是书法和绘画,是一个典型的大唐版文艺青年。
出于当前的政治形势考虑,再结合李旦这样的性格,他登基之后马上就托病不出让政给他强势的母亲,似乎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于是,武太后被皇帝和宰相们隆重的从内廷请了出来,穿着一身华丽袭人的宫廷盛装坐在了龙椅之侧的珠帘之后,开始了她新一轮的垂帘听政,临朝称制
按照规矩,皇后和太后这一类人,在正式的场合是自称为予,口头上多自称我或者本宫。但是新君李旦主动提出,请她的母亲自称为朕。武则天一再推辞,李旦再三请求,武则天才勉强答应了。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上的小小改变,但这件小事仿佛比废立皇帝这件大事更加触动了朝臣们的心肝。
一个女人自称为朕,这是什么概念
这还了得
于是武则天刚刚答应下来,马上就招来一片人的反对裴炎带头
这下可把新君李旦弄急了,他反复的搬取历史上的成例来劝勉裴炎等人,不要反对。裴炎等人就是不依,坚持武太后不可以自称为朕。
仿佛,裴炎对武则天临朝称制并没有太大的反感或者说无法阻止,但是他相当的反感武则天自称为朕这件事情。
朝堂之上,还争吵起来了。
薛绍一直冷眼旁观,不置一辞。他看到,武则天也只是静静的坐在珠帘后面,冷冷的看着新君李旦和裴炎这一群大臣,因为一个朕字而争论不休。
众人争论了一阵,李旦只好做出了妥协,不再强求。武则天很是淡然的出面说了一句,本宫不需要自称为朕。
真是是不需要,还是不能够,还是不稀罕,或者是不急于呢
不需要三个字,引发了很多人在内心的纷纷猜测,当然也包括薛绍在内。他就觉得,我和武则天在某些方面还真有类似之处。我们都不拘于小节不流于表面,对于自称为朕这种虚名妄节根本就不在意。真正值得我们在意的,是朕字背后的东西
新君的登基大典,在经历了一个朕字的争论之后,宣布落幕。从始至终薛绍一言未发,散朝之后他也谁都没有理,独自一人离开皇宫,骑上马就回家了。然后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但是有一个非常不识时务的人,跑来求见薛绍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吃了个闭门羹。
宋璟
他也参加了新君的登基大典,大典结束之后他几乎是一路追着薛绍来的。现在宋璟仿佛知道,为什么上面的人那么急着把薛绍的案子结案了。因为新皇要登基,哪能缺少了薛绍这位右卫大将军和托孤大臣的到场出席呢
参加了今日的大典之后,宋璟突然就想清楚了很多的问题。朝堂之上,一切都要服从于大局。有时候坚持原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到了某些特殊的时段,他会变成一种细微末节的东西。如果这时仍旧迂腐的坚持原则,非但起不到正面的作用,反而还会产生负面的影响。
就拿现在的局面来说,如果薛绍的案子不尽快结清并让他火速复出,那么新皇的登基就会隐患重重。
一来裴炎仰仗拥立之功实力进一步加强,他提拔了更多的心腹之人居于要职,眼看朝堂之上将要无人能够与之抗衡,。如果唯一能和他叫一叫板的薛绍都被摒弃在新朝之外,那裴炎岂不是将要独霸朝堂甚至架空皇帝到那时,大唐究竟是姓李还是姓裴呢
二来,薛绍在军队里的影响力是相当之大的。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如果新朝的朝班之上没有薛绍的面孔,那薛绍的许多袍泽和麾下都会心中忐忑甚至心生愤怒。如果因此引发了军队的动荡甚至是武力反叛,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宋璟深信第二点更为重要和致命,他更加深信,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能发生。因为他曾经在军队里干过,知道军人之间的袍泽感情是何等的深厚。别的人不说,如果薛绍当真在新朝栽了跟头,朔方军的十万虎狼之士必然哗变。如果薛绍的性命有什么闪失,那么别的人不说,玉冠将军薛楚玉必会毫不犹豫的一刀砍下裴炎的人头,为薛绍报仇
吃了闭门羹,但宋璟没有走。就站在太平公主府的大门口,微微仰头的看着长安的天空,入神。
他感觉,自己到了眼前这一刻,才真正的把半只脚踏进了大唐的朝堂和官场。以前的很多事情,仿佛也都想通了。包括在河北发生的那些事情,比如薛绍和薛仁贵为何要求他重写军情奏报,为何事后又私下放他来长安检举武承嗣。
如此种种,不止一般。
宋璟感觉,自己有很多的话要同薛绍当面说一说。今天若是见不到薛绍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