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青云等人都遵照刘禹的指令撤出泉州城的时候,城内又起了些变化,大量的驻军从城外涌入,城门的守军对出入的人盘查开始加强,这种变化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同寻常。
从哪里来的,进城所谓何事打算停留多久。
清晨时分,两个牵着马儿的男子被守军拦住,也许看着他们穿着不俗,并没有上前搜查,只是上下打量着询问道。
打兴化军来,到泉州自然是经商了,我家官人与城中大户素有来往,怎么你还要拦着
前面的随从满脸傲气,说着一口地道的甫田话,后面的中年男子恍若未闻,只是不住地看着城门口的情形。听到他们的口音是本地人,男子又是这样一付做派,指不定这个大户说得是谁,军士不敢再多嘴,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二人牵着马在街上慢慢走着,似乎并不着急找人,中年男子眼光四下扫视着,这是一座不同寻常的城市,之所以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其中有大量的蕃人,而是街道上随时能看到一队队的禁军通过。
没有战事,没有威胁,这些原本应该驻扎在城外的禁军居然接管了城防,光凭这一点就说明了很多东西,中年男子的面色不变,似乎只在随意地欣赏街景,可是内心却起了波澜。
找家客栈,先把马喂了,然后出去打听打听,这些兵是什么时候进的城,进城之后做了些什么,仔细些,莫露了底细。
到了一个街角处,中年男子停下脚步,放低了声音说道,他的随从会意地点头应下。这城中商贸繁荣,客栈自然不难找,前面不远就有高高的布幡挑起,两人都加快了步伐。
陈文龙名字听着耳熟,可是咸淳年前本路所出的那个状元公
海公好记性,正是此人,如今在朝中任司谏之职,此次出京加了侍御史,并未明诏天下。不过咱们的人找了路子已经打探清楚了,照日程估计,此人应该快到了。
城中的蒲府内,蒲氏听到这个消息,猛然想起了这个人,再一问,果然就是他。
朝廷派了一个福建人来查泉州,这会是什么用意蒲氏有些捉摸不透,而来人祖籍在甫田,属兴化军治下,离着泉州不过一日之遥,可以说就是本地人,会不会含着某种示好在内呢。
此人在本路非常有名,因为他是咸淳四年科的状元,有宋三百多年,这样的人物是屈指可数的,自然会让所有的本路人都于有荣焉,所以蒲氏的印象很深,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记起来了。
陈氏在当地也算个望族,他记得自己还送过礼,要不要走走关系毕竟都是乡亲,如果能通过他的口稳住朝廷,那就更有把握一些了。
还打听到什么,此人性格如何,可是那种清高之辈
既然是大族,家中肯定不缺钱,能读书读到状元的,多半也是那种自视甚高的仕子,要打动他们,寻常的财物肯定不行,甚至会起到反作用,他不得不先搞清楚。
他是甫田陈故相公之后,题名之时已经近四旬年纪,入朝后便数次上疏,指斥贾平章之非,此人只怕难以收买。海公,不若等他到来之时再说,就算不念乡谊,此事也有得嘴仗打,只要广州那位都督不就位,朝廷怎么也不会逼咱们反吧。
亲信所说的是事实,现在形势对已方很有利,只要元人按时南下,这个朝廷哪有还有闲心来管泉州的事,到时候是战是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说得也是,就依你所言,不必再节外生枝了,他即日就会到,去告知夏都统一声,管管他手底下那些兵。别事情还没开始,就搞城中乌烟瘴气地,让他们进城是为了守备,不是来生事的。
这事情也难怪,那些禁军久在城外,早就羡慕这城中的繁华了,现在好不容易正大光明地进了城,还不放肆一回当然大的动作是没有的,毕竟有军纪在上面,可小偷小摸,强买强卖的勾当,天天都有发生,搞得城中的宋商蕃商个个头大,偏偏又投诉无门,最后全都到他这里来诉苦。
夏景他虽然管不着,可他管着钱粮,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合作得还算是愉快,这点面子,蒲氏相信夏景会给的。
如今回港的船只越来越多,如果今年舶期不顺,咱们还要不要像往常那样出海
亲信的话将蒲氏拖回现实中,如果是往年,现在已经有蕃船到了,各种货物开始上岸交割,然后再用他的船运往各地。可是现在,琼州封了海峡,蕃船要过来就得绕上一大圈,偏偏无人知道这个消息,一进海峡就被扣了下来,搞得现在没有一条船能到泉州,蒲氏望着窗外远处,那里正是海港的方向。
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市舶司码头,现在变得寂静无比,码头上的脚力没了活作,船上的船工也无所事事,只能三五成群地在城里闲逛,更加造成了治安的麻烦。
出海没有货到,拿什么出海,再说琼州那边堵上了,要去只能转道苏尼等处,算了,熬过今年,等元人主了事,咱们再大展手脚。
几乎一瞬间,蒲氏就下定了决心,了不起赔点钱养他们,只要船队还在,商路一通,这点钱随时都能赚回来,没有了现在的地位,那才是灭顶之灾。
那码头那边如何是好
你带人前去守着,约束一干人等,无事不许进城。闲了便在码头那里呆着,耍钱也好,女人也好,你都找人满足他们,让他们都放宽心,某家有的是钱,绝计亏不了他们。
得到明确的指示,亲信叉手称是,蒲氏这么说,摆明了就是码头那边的事他作主,这比在城里跑腿要强多了,他强忍着心中的小兴奋,恭身行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蒲氏的眼睛,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让手下干这种卖命的活,没有一点好处谁肯。不过是些小钱,真要到打仗的时候,那才是往海了里花,多少家业都挡不住啊,这一天能晚来一刻是一刻吧。
就在蒲氏与手下商讨对策之时,已经便衣入城的侍御史左司谏奉诏监察泉州市舶司事陈文龙在客栈中,接到了随从打探到的消息,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据小的在各处找人探得,禁军入城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事出突然,都无人知晓是为了何事。入城之后,也未贴出安民告示,只是原本城门处的乡兵都被替换下去,奇怪的是就连州衙也听之任之,并未出面阻挠。
大半个月陈文龙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时候正是朝廷议定要在琼州建司之后,会和此事有关么而后紧接着又发生了琼州海寇入侵之事,还害死了一个舶司主官。
要说这其中没有关联他是不信的,作为监察的官员他比朝廷上大多数人都要知道内情,琼州方面送来了一名人证,而此人自称是蒲氏亲信,这才会有他出京一行。
现在看来,事情要比想像中更复杂,驻守当地的御营禁军,竟然在没有枢府调令的情况下擅自接管城防,这是什么性质陈文龙脑海中一下子跳出那两个字眼,却不敢将他们宣之于口,因为事情太大了,他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也罢,今日你辛苦了,早些去歇息吧,明日随某去一趟州衙,一切便可见分晓了。
陈文龙知道随从已经尽力了,为了掩藏行迹,他无法公开身份,只能暗中去找百姓了解,这样打探出来的消息,往往会浮于表面,而内情,那位知州肯定知道,这一趟是免不了的。
咚咚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这个时辰还早,不可能是打更的,而且声音也不对,是用铜锣敲出来的,好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陈文龙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几步走到窗前,一下子就将窗子推开。
这是一扇临街的窗子,推开之后迎面吹来一阵含着热浪的海风,泉州城的夜色同别处没有什么不一样,而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某种异样。这是一个商贸繁荣的城市,可城中的灯火却没有那么明亮,似乎还不如浙西一个普通的县城。
一队禁军执着长枪从窗外经过,当先的军校边走边打着锣,嘴里似乎还在吆喝着什么。陈文龙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处,心里闪过一阵阴影,就像这不断变黑的天色一般,他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明日不必去了,我等要立刻出城,你去同柜台上讲,给咱们的马儿多备些料,然后把房钱结了。
随从感觉到了自家郎君脸色的变幻,不过什么也没问。陈文龙矗立在窗前,望着夜幕下黑色的城墙轮廓,他知道那是新修不久地,高大而坚固,如果要从外面攻克,不知道会死多少军士,而这个原本是为了防止大宋的敌人,用的是大宋百姓缴纳的赋税。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这些入城的禁军不但接管了城防,而且还擅自在城中实行了宵禁这一切没有州衙的点头是不可能实行的,退一万步讲,如果知州并未参与,那他肯定也是凶多吉少,明天他决不能去自投罗网。
怎么办他想到了自己的差使,如果只是为了交差,大可直接返京便是,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伤脑筋。而他陈文龙跑上这一趟,难道就只是为了来泉州看看风景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将视线转向了另一方,那是他们过来的方向,那里是他的家乡,离此不过一日之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