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在没有卫星导航和其他高科技手段的情况下,仅凭指南针和天象资料,是无法进行长时间的远岸航行的,特别是如此大的一支船队,一个不慎就是迷航之后耗尽了淡水和食物,全军崩溃的下场。
不过对于南洋也就是后世的南海来说,它实际上处于一个几近封闭的状态,被中南半岛、延伸而下的马来半岛、苏门答腊岛、爪哇岛、加里曼丹岛等等大小岛屿给围成了一个海盆,大致上,无论怎么走,一路上都会碰上陆地,最远的航程也在一个月之内,这几乎就是船队自带补给的上限。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航海,一个月就是这些开拓者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从泉州到占城,从占城到凌牙门,从凌牙门到细兰,从细兰到马斯喀特,一条完整的海上丝绸之路,就是由十来个一月所组成的,相对于那些富于冒险精神的西方人,前朝的唐人、此时的宋人、后面的明人,其实同样如此,哪怕是在闭关锁国的年代,“下南洋”都是一个由这些人完成的,他们不缺动力、不缺资金、也不缺开拓和冒险精神,缺的只是母国的支持,哪怕只是口头上的鼓励。
战争是为了利益,元人的四处扩张就在于此,历史上发生在中南半岛上的征缅、征安南,发生在海上的征倭、征爪哇,都是由于这些国家的不肯臣服,而他们在元人之前,却都与大宋结成了朝贡的关系,两者的区别在于,一个只是单纯的经济往来,而且是有利可图的,另一个却是单方面的掠夺。
要朝贡还是要领土?对于后世的刘禹来说,并不难选择,元人帮他扫平小国林立的中南半岛,他亲自解决南洋诸国,然后再将南下的元人消灭干净,这比一言不合四下开战要有效率得多,所以他才会选择处于整个南洋中心位置的三佛齐。
远征军还没有出发,他就已经在考虑善后的事宜了,苏门答腊岛面积虽大,人口和经济却不如相邻的爪哇岛,这是由他的地理环境所造成的,多山、多林,西部为山区,东部是沼泽,森林覆盖率在二十一世纪都达到了全岛的六成,如今就更加不用说。
对付这样的一个大岛,宋人的经验也很简单,围着岛的边缘,占据沿海的位置,至于中间的山林,和生长在那里的夷人,通过打和拉进行分化瓦解,通过经济手段控制他们的生活,这样做的好处是见效快,成本低,只需要不多的人力和财力就可以达成,这便是他脚下的“琼州模式”。
当然这个快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之所以会是琼州,而不是更近的夷洲,在于中原朝廷,一直都将其做为一个流放之地,既然是流放之地,当然要越远越好了,于是乎,数百年以来,琼州就开始累积了各种囚徒,以及他们的后代,所以说原住民几乎都是这类。
可对于苏门答腊这个岛来说,这样的做法不合适,它实在太大了,哪怕只是取其周边,都比琼州整岛还要大,刘禹要是的尽快扎下根,在他的计划中,这个面积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大岛,也只不过是控制通商渠道的一个跳板而已,否则半年的时间,怎么可能灭掉这么大一个国家。
因此,由军队扫平那些有组织的力量,再由其他的人来占领和巩固,在几处关键位置建立移民点,就像是西方人几个世纪之后会做的那样,有现成的成功经验在,也省了他的一番筹谋,而问题就在于,让谁来做?
殖民都是伴随着血腥和杀戮的,要长期彻底地占领一个陌生之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移民的数量占据人口的大多数,为此,美国人不惜杀掉了数以千万计的原住民,也就是印第安人,这个话题对于深受后世熏陶的刘禹来说,有些残酷,而更让他担心的,是被儒家学说洗过脑的宋人。
在他的新一代受教育的民众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这个选择的余地其实并不大,普通百姓已经得到了安稳的生活和工作,能贡献出子弟成为军人,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利益,而让他们放弃琼州的一切,去往一个根本看不到未来的地方,别说他们的,刘禹自己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说到底他的心思,其实还停留在穿越之前的那个时候。
推已及人,如果还是按照应募的法子来办,纵然会有一些不甘寂寞的报名者,对于他的计划来说也只是怀水车薪,这个时候,他将目光又放到了很久以前提出来的那个计划当中。
临高县市舶司,对于今天走进这所屋子的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新奇体验,除了脚底下,四周包括头顶全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阳光从这些玻璃中折射进来,会在某一处产生一道彩虹般的影子,这种奇妙的景象,让聚集在一楼大厅里的人们叹为观止,宽敞的大厅里,一下子涌入了数百人,还包括了那些待港的蕃人,依然不觉得有多拥挤。
“子青,你不会将他们一举拿下,然后送往凌牙门吧?”
二楼的外廊有点像是内部的阳台,能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形,黄镛本是一句玩笑话,听在刘禹的耳中却是一怔,因为他几乎就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虽不中亦不远矣。”刘禹的坦然,反而让黄镛摸不着头脑了。
“非是器之兄想的那样,他们都是商人,无须用力,诱之以利即可,兄不是一直盼着开埠吗?今天就是了。”
这回轮到黄镛诧异了,他原以为,琼州的建设如火如荼,根本不需要再多此一举了,没曾想,这才过了几天,事情就变成了势在必行,联想到这两天得到的消息,黄镛倒是有了些明悟。
“你想让他们参与远征?”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想法,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后勤的负担是很重的,完全由官府来主办,效率低不说,质量也好不好哪儿去,层层克扣下来,只怕到时候仗还没打,军心就先乱了,因此将这部分外包,官府从他们的利润中抽取油水,不仅省利,而且省心,就算出事,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替死鬼。
当然这种商人实际上取得了官商的性质,凭着这个身份,从进货渠道到运输,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眼光长远些的,还能籍此与官府搭上线,建立一种长期而稳定的关系,这比单纯的利润更让人眼热。
“然也,有足够的利益,他们不可能不心动。”
刘禹点点头,这类事情还轮不到他一个路臣出面,站在这里只是为了让下面的人更加笃定而已,有了抚司的背书,下面主持招商事宜的胡幼黄,做起事来也会更加顺利。
很快,预定的人数就满了,在市舶司护兵的警戒下,外面的大门首先被关闭,紧接着里头的玻璃转门也被两个手持长枪的军士把住了,进来的人只觉得眼前突然一暗,原本透亮的玻璃幕墙,突然间变了色,将阳光挡在了外头,大厅里的光线自然就暗了许多。
“诸位,本官是州中通判胡幼黄,在座的有认识的,也有初识的,没有关系,本官今日代表的是抚司和市舶司,想与诸位商议一桩事情。”当中的台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去了一个人,他面前搁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放着一个麦克风,一说话,满大厅都四面作响,听得真真切切。
胡幼黄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适合主持的工作,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不过大半年的历练,早已经褪去了新科探花的青涩,成为了陈允平最得力的臂助。
“胡治中,让咱们来,是不是要开埠了?”
来的都是商人,全国各路的都有,他们带来的是预备与蕃人通商的货物,想尽快交易的心思,比蕃人还要强烈,既然官府将地点放到市舶司,自然地就会被他们认为与此事有关,而发问者说出来的,正是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蕃人的心声,一时间人人呼应,都看着台子上的胡幼黄,想要听听他的答案。
“也是,也不是。”时间紧迫,胡幼黄没功夫吊他们胃口。
“说是,即日起,舶司码头,及港口仓库,都可做为你们之间交易的地点,方式照旧,由司中派员厘定税率、交割货物,有意参与交易者,等一会留下来,会有人为你们登记。”
胡幼黄这一番话说出来,总算让他们提着的心放了回去,事情拖到现在,他们是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现在定下来,好歹这一趟不算白跑,怎不让人心生兴奋,不过没有人欢呼雀跃,都在翘首以盼,对方接下来的话。
“说不是,州中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有数,召集大家过来,就是有一条财路要同你们分说分说,不知道在座的,有哪些人,手持加盖了枢府、户部大印的琼海商路持股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