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杀要剐动手便是,总不枉你我夫妻一场。”经年过去,容颜不改,即使身败名裂,依旧笑的妩媚妖娆,“王上!”杏眼柔光上扬,仿若此刻面对的不是要夺她性命的仇人,而是深闺中举案齐眉的夫婿。
尉迟枭的眉峰皱的更紧,他以为痛失一切的云裳,会歇斯底里会据理力争,至少对于自己“死后”做过的一些忏悔是该告诉自己的。
可是云裳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太大的惊讶都没有。
云裳会这样平静,着实是被尉迟枭的步步紧逼打击的灰心失望了。
云裳不是一个轻言认输的人,但却是极认感情的。洛尘的出现给了她太多的希望,让她重新认识自己的感情,重新定义自己的存在。甚至吃了那么多的苦,背负上那样多的骂名,都只为了他。他的眉眼温存,他的肯定鼓舞。
现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眼前之人为了报复,处心积虑的刻意为之,叫她怎能在一时之间全部接受。
有笑容漫过唇边,就如一株鲜艳的海棠,在这初秋的季节里,拼尽最后的华颜。尉迟枭,你赢了,赢了我,赢得了天下,唯一输了的,就是你的孩子。
对不起,孩子,母上食言了,母上没有办法保全你的性命,那个人真的恨惨了我。多说无益,何苦连最后的尊严都无法保全。
望向王位上高高在上的男人,手抚住自己的肚子,云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尉迟枭面前的云裳总是刚强而骄傲的,她所有的娇羞与柔弱都是洛尘的,亦或者说是属于与她亲近之人的。云裳的防备,她的自我保护,在尉迟枭的面前永远没有办法卸下。
大手一挥,有宫人端过一个朱红的漆盘,上面琉璃酒盏琥珀杯,在阳光的晃映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可是再美的器具,也改变不了这里面装的是穿肠毒药的事实。
只手把玩着杯子,尉迟枭的唇角微微勾动,有些自嘲道:“你知道吗,每次喝下你放了毒药的药膳,我都期盼着你可以收手,甚至就在你最后送来致命毒药的那一刻,我都在期待,期待你的眼中哪怕有一丝丝的动摇,我都会放过你。
可惜你没有,你坚决的样子,仿佛在处决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可就在那之前的不久,我们明明才刚拜过堂,入过洞房,在温泉宫里说得那些还是山盟就都不做数了吗?”
尉迟枭突然的怒吼起来,狂躁的像是丢了到嘴猎物的狮子。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让他心动,更遑论如此的付出。
“每一次为了证实药膳的安全,你要喝下去的时候,我甚至心软到不忍心看你以身试毒。司徒云裳,这么长时间,你日日为我送一碗毒药,难道你的良心就没有不安,就没有一点的动摇吗?”
他被这个女人伤的太深,深到绝望,是对世上所有女人的绝望。高处不胜寒的位置,长久的孤独与冰冷,他只希望有一个人可以走进自己的心,让他有一点牵挂,只希望这个人可以是她。可是她就这般忍心亲手打碎自己的也是她的幸福。
苦笑与自嘲掩饰掉还在隐隐作痛的心,被割裂的遍体鳞伤的尊严,尉迟枭指着面前的酒杯:“本王自认要比你善良,看不得一个人在*下一点点侵蚀神经,眼睁睁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这杯酒里是最烈性的毒药,本王就给你个痛快,不必每日在惴惴难安中度过。”
云裳从始至终安安静静的听尉迟枭讲完,甚至直视地面的目光再不肯给尉迟枭一个。端过小内监送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朱唇轻启又慢慢阖上,她想说自己是有动摇的,想说每次自己要去喝下毒药的时候,并不是想在他面前证明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这个人没有了,那她也没了活下去的意义,仅此而已。
可现下说这些又有何用,她以为尉迟枭死了,并且爱上了另一个人,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颜面再存活在这个世上,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如此便了却自己的生命吧,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与这个人的纠缠她真的够了。
眸光紧毕,有一滴晶莹落入杯盏,激起的一圈涟漪还来不及荡开,便被辛辣入喉的滋味烧出火辣的一条线,是云裳与这个世界的最后诀别。
看着将毒酒一饮而尽的云裳,有散落的酒滴沿着纤细的脖颈流淌出优美的弧线。尉迟枭紧握的双手,在王椅上捏出深深的一道痕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哪怕是一声祈求,一滴眼泪也好,只要让他看到她的悔意或者愧疚,他都可能动摇。
拭掉沾染在唇边的湿润,云裳笑的绝代风华:“王上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我会恨你入骨吗,既然还有时间,我便说与你听好了。回头望一眼门外,袭燕渐渐嘶哑的嗓音,声声唤着自己,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
“我本是是丞相买回来的女孩子,最初在相府为婢,因为这幅容貌随着年龄的增长,出落得越来越标志。便正中了丞相下怀。
他蓄谋已久的的投王上所好,安排妙龄女子进宫,与他接做内应,没有任何身世背景,就连唯一的牵挂都在相府的我,自然成了最好的人选。”
双手用力按着疼的如同撕裂的小腹,这个孩子脆弱的生命无法抗拒毒药的侵蚀,正在与母亲分离。可惜尉迟枭你再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带着最后的牵挂,云裳终于望向尉迟枭,接着说道:“可是我是爱着别人的,虽然他离开了我,依旧无法动摇我对他的喜爱,于是我以死明志。”
指着自己手腕上,被珠串层层掩盖住的伤疤,云裳道:“就是这条疤,我打碎了茶碗,亲手割了下去,因为洛尘,因为司徒昊要把我送给你。我知道你以为我为的是小哥哥,所以百般刁难他。可惜你错了,不是小哥哥,是洛尘,那个你扮演了半年的身份。”
有一丝得意,转瞬被无尽的落寞代替,“小哥哥哪里有错?司徒昊用小哥哥威胁我,那样润润如玉的一个男子啊,他怎生忍心,怎生舍得?阿娘忍辱负重,小哥哥又何尝不是在背负他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一切,小哥哥对我那样好,我怎能让他阴我再受磨难!
所以我进宫了,进宫侍奉你。如果没有小哥哥,如果你们都没有利用小哥哥来威胁我,那么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司徒云裳,你们在亲手树立自己的敌人。我放弃过的,我只想老死宫中的……”
毒发的一刻,云裳口中的鲜血的刺目的人眼睛生疼,曼珠沙华一样绝望的美丽在云裳脸上绽放开来。让人不忍心再看下去,更不忍心就此错过。
袭燕,我答应过你,等到时机允许我要放你出宫的,我不要你同我一样,将这大好的人生全部埋葬在这深宫重銮之中。可是这个诺言我是没有办法实现了,惟愿我走之后,你不要做傻事才好。
云裳的故事不长,却足以叙尽两个人的人生,这个故事触的人心生疼,眩晕的错觉似曾相识,巨大的刺激下头痛欲裂的尉迟枭,记忆在一点点拼凑。
梧桐树下促膝而坐的两人,满山烂漫的花海中人比花娇的美颜,还有那句“我要你做世上最美的新娘”,终于他记起他就是他。
尉迟枭七岁那年,王室中人屡遭迫害,为保王嗣万全,先王万般无奈之下,借助灵族帮助,将尉迟枭易容送出王府。
司徒昊做梦也想不到,他派出暗卫死士四处追杀的王储就躲在自己府中,伴读在小公子身侧。
尉迟枭因此逃过一劫,可是就在他答应了云裳带她离开的时候,先王病危,尉迟枭只得回宫。行时匆忙来得及和婉依道一声离别,只能暗下决心要带她进宫。
于是先王榻前据理力争,要带一个相府的婢女进宫,先王自然信婉依身份不过,无奈之下用药将尉迟枭相中的记忆抹去,自然也就忘了当初的海誓山盟,忘记了那个望眼欲穿等他归来的少女婉依。
再见面时,一个是缺失了记忆的当朝冷血帝王,一个是相府养女司徒云裳。敌对的身份,让两个原本相爱的人至死无法相守在一起。
“婉依……”忆起过往的尉迟枭扑在云裳身上,抱着气绝的人伤痛欲绝。
骤起风云翻涌着波涛恨意,他恨造化弄人让他品尝到相爱的滋味,又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爱人;恨这世界沧桑风云变幻,人心叵测和利欲熏心,让相爱之人的双手沾染上对方的鲜血,欲罢而不能;更恨自己,在这般动荡的岁月里,明知她只是一个弱势女子,却不能给她一个十足的保护,让她缩紧的衣甲,一步错步步踏错。
然而一切都晚了,那张温婉笑颜再也勾勒不出,曾经温暖画面,梨花落败海棠飘零,人间四月芳菲尽,再寻画眉人不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