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湖并不大,这并不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湖泊,据说当年只是一个洼地,后来京城越来越繁华,南城盖房子的人常来这里取土,渐渐的越挖越深,后来慢慢水蓄的多了,就成了一个湖。本来是个无名湖,后来旁边不远有了金燕观,就有人也就顺势把这个湖叫做金燕湖了。
找的船也不是什么大船,起码不是在文安公主府游湖的时候乘的那种船。这船就一层,船舱倒是宽敞,中间用一架屏风隔开来。屏风后头三公主她们可以大大方方的看着屏风外头的人。
这架屏风……呃,阿青觉得做屏风的人当时肯定就心思不纯。
屏风从正面看,是墨色的山水,一点看不见屏风后头的情形。但是从屏风后头往前看,虽然不能说是一览无余吧,可该看的也都能看清。
这和光线肯定也有关系,屏风外头有两扇阔大的敞开的窗子,阳光照在湖面上再反射到船舱里头,照得舱里亮堂堂的。
“那个就是金二。”
阿青贴近了屏风一些,这样看的更清楚。
金二公子长的当然不难看。逸阳候阿青没见过,但逸阳侯夫人她是见过的,还见过不止一次人,也曾经打过招呼说过一些客套的话。金二长的与逸阳侯夫人还是有些相像的。不过他人比较瘦,脸上的骨头也都支棱着,仿佛会把皮肤都刺破突露到外头来。
眉毛很粗,又黑又浓的,嘴唇紧紧抿着,板着一张脸,活象被欠了钱不还似的。
这张脸在这样的聚会中显的很不合宜,但是非常贴合他的职业和身份。
李思敏性子活泛,怎么看和金二公子都不是一路人。
外头已经开席了,他们也知道屏风里面都是女眷,即使闹着行令罚酒也很有分寸。其中有一个一边吟诗,一边往屏风这边看,负着手抬着下巴,一副自命不凡,自诩风流的样子。
屏风里面的姑娘们腰都笑的直不起来了,可又不能大声笑,憋的个个脸色怪异。
阿青总比她们能忍一些,小声打听:“这人是谁?”
“是泰恒伯府的老五吧?”三公主想了想,点头说:“对,应该是他。”
看他年纪也和李思敏差不了太多,但是他却不在当时李思谌整理的那张妹婿侯选清单上。
那肯定这个五公子早选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所以李思谌压根儿就没把他列入备选。
现在一看还好没有把他也列为候选人,不然这……这看着真是闹心啊。
要是弄个这样的妹婿,以后亲戚怎么走动啊?
三公主和李思敏两人把坐席拼到了一起,拿着一个小酒壶,两人自斟自饮。
三公主比李思敏这个当事人还要上心,把外头今天被邀来的几个人全品评了一番。
这个不行,好色,听说房里的丫头都睡遍了,还和其父书房伺候的丫头不清不楚的,要不是其母管的严,说不定孩子早生下一窝来了。
那个也不行,脾气特别暴躁,一言不合就拔拳头打架,三天两头的闯祸,每个月他家里光给他擦屁股平事儿都忙不过来。
这要嫁了这样的丈夫日子也别想过的舒心了。
旁边的一个倒是不错的,可是和世子爷一样,已经成婚了。再旁边的那个听说今年也可以当爹。金二跳过不说,坐在金二旁边的那一个也不成,他本人倒是没多大问题,但是听说他们家里头事儿太多,婆婆恶,妯娌刁,排场很大,却早就寅吃卯粮了。
这些事情阿青都没一一打听过,三公主她们这些没出阁的小姑娘消息倒是很灵通啊。
……也许正是因为她们没出阁,所以格外的关心这些讯息。
金二话不多,行令的时候也没见有多出彩的地方。不过等他们开始玩另一种酒令的时候,金二突然间就变得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这种酒令其实也不能算是种酒令。不用作诗,不用联句,不用对数等等。
是猜物。
取一只碟子放在桌上,再拿一只碗来扣在碟子上。首先所有人都自觉的闭上眼或是背过身去,由一人从席上取一物放在碟子上用碗扣住,大家一起来猜扣住的是什么东西。猜不中的当然就要被罚了,或是饮酒,或是做别的。
这游戏阿青她们也玩过,有时候能看出来席上什么东西被扣住了,有时候就得全凭运气,瞎猜一通也是有的。
但金二每次都能猜中!
这很不科学啊!
碗底下扣的东西已经换过几回了。头一次扣的是一朵花,从靠舱壁的花瓶里掐来的。这个不难猜,因为有人确实发现花少了一朵,还有人大概是听见了去掐花的动静。总之,除了两个人猜错,其他人都猜对了。
第二回扣的就是席桌上的东西,是席上的一只元宝形的筷枕。
第三回扣的是从汤里捞出来的一枚丸子。
这个就只有两人猜中了。
其中一个就是金二。
第四回则扣的是席上一个人从手上摘下的扳指。多半是因为饮酒出了汗,扳指戴着不舒坦,就顺手摘了下来,然后被扣到了碗下面。
这回则只有金二一个人猜出来了。
众人也都发现了这一点,纷纷不服,起哄说他一定偷看了。金二则板着一张脸说自己没有偷看。
问他怎么发现扣的是扳指时,他很奇怪的说扳指不在原先的地方了,那不是去了碗底下还能去了哪儿?
好吧,这个算大家都没有仔细看。
那刚才的丸子呢?
金二指着盘子的边缘说那里沾了一点汤汁,应该就是捞丸子的时候动作比较快没顾上,汤汁滴在那里没注意到,也就没擦。
……这小子。
阿青寻思着他这种观察力和判断力,和一般人真是不一样啊。
难道他天生就有这个爱好和才能,所以才干上了现在这个行当吗?
可阿青对他倒是越来越不放心了。
这人明显是有些怪癖的,对人情世故上头很不在行。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只怕不太好沟通吧?
外头那些人仍旧不服,说还要再接着猜,看他还能不能猜得出来。
李思谌笑着在一边不插话,看着席上除了他以外的人一起为难金二。
金二其实如果不板着那张脸,和人一起说说笑笑,或许别人也不会这么针对他。
可他偏偏那么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手心痒痒想抽他。
真抽当然不可能,但是抽掉他那副嚣张气焰还是可以试试的。
不光他们,连屏风后面的阿青她们也来了兴致,纷纷站到屏风边找个好视角,看看外头的热闹。
刚才是一个人放,一桌的人猜。现在却成了一桌的人在放,一个人来猜。
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着的。
他们一心想要难住金二,那当然不能象刚才一样随便拿一样东西放里头让他猜。刚才大家并不是一心为了输赢,而是为了取乐,与划拳猜枚都是一样的,戏耍而已,现在却都或真或假的,想让这个狂傲的小子输一把。
席桌上有许多物件,琳琅满目的,阿青觉得自己不算太粗心的人,但是这让她来猜,她也很难准确的发现什么东西被挪动过位置,或是在不显眼的隐蔽处沾了一点汤汁之类的。
看到外头的人终于选定了一样东西扣到碗下面,扣好之后似乎又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才拈起筷子敲了一下碟子的边儿,示意对方可以回过头来了。
这次的东西应该不好猜。
金二刚才不但背过身去,还走到了窗户边,离席桌好几步远。他这样举动,大概是为了澄清刚才旁人对他的怀疑,示意自己并没有作弊。
但这样做其实又一次拉稳了全场仇恨,很明显就是自恃艺高所以人胆大,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啊。
阿青看了一眼李思敏。
这位金二公子有偏才,可能智商也不低,但看起来这情商应该是在水平线以下啊。
真要过日子,得多替他操多少心啊,阿青觉得这真不是个什么好选择。
李思敏正透过屏风往外看,她看的很认真,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神气……
不是真看上了吧?
随着那一下敲击声响,金二转过身往回走。
从窗子边到桌前不过是几步远,他走到桌前站住脚,刚才做酸诗的那位笑着说:“二公子,你来猜一猜吧。要是猜不中,可是要挨罚的。”
其他人也纷纷起哄,看样子都想一举打掉金二的气焰,狠狠罚他一回。
李思谌只是坐在一边笑,两不相帮。
事实上他也很好奇,金二是不是真有那个本事,每一回都能猜对呢?
金二的目光在舱中环视了一周,又很快在席上扫了一眼。
“是花。”他说:“花瓣。”
一个人问:“你可确准了?”
金二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另一个人伸出手去把瓷碗掀起,果然碟子里是两片被揪下来的花瓣。
“神了呀!”
“他肯定偷看了吧?”
不说外头那些人的反应,屏风后的姑娘们也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孙佩最为好奇,也最沉不住气,她也玩过这样的游戏,但是以她的性格十回里能猜中个三四回就不错了。这回居然见着一个每猜必中的,由不得她不好奇。
而且这个金二还不是旁人,是思敏姐姐要相看的人呢。
金二公子在今天来游湖的人中生的不算好看,刚才听他们行令的时候,好象也没有过人的才气。
思敏姐姐挺好的一个人,不会就这么看上了这个金二吧?
这小子哪有那样的运气?
反正孙佩觉得不合适。
可即使不是金二,也会是别人。
可孙佩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屏风外头哪一个人都比不上阿青姐的相公。世子生的真是让人一点儿不是都挑不出来,而且看着脾气性子都好,和阿青姐两个琴瑟和合,小日子过的别提多美了。
如果能找到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婿,那嫁人还有些意思。可是如果是这些歪瓜裂枣的……嫁过去一点省不了心,还要替他操劳,服侍婆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里外打点。
真不知道结这样的亲有什么意思。
阿青姐姐出嫁了,姐姐也成亲了,孙佩想,很快也会轮到她,要不了两年吧?也许顶多在母亲身边再多待一年。
孙夫人已经在替孙佩打算安排了。
外头的人纷纷质疑询问,问金二他是怎么猜出来这碗底下扣着花瓣的。
金二还是那副神气:“这有什么难的?第一次扣在碗底下的是这朵花,刚才揪花瓣的应该是高兄吧?你指头上有花汁印子,刚才还没有呢。”
姓高的那一位自己没发现,听金二这么一说,连忙抬起手来看了一眼。
确实,刚才掐下花瓣的时候,有揉碎的红痕沾在指甲上,还有一点花粉的印子。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站的远的还特意向前探头看。
着意来寻找,当然能够发现。可是金二刚才又没有特意的靠近了看他的手,他的手是抬起来过,可是那时间很短暂。
金二居然能这么快的发现这么细微的痕迹?
没发现自己又在拉仇恨的金二公子还没说完呐:“刚才那朵花用过之后就随手放在椅子上,刚才高兄掐完花瓣以后还放回了原处。可是刚才花蕊是朝上的,现在偏了。”
这也能发现?
一群爷们儿哪里去注意到花蕊朝向哪里啊。
这回他们相信金二确实是凭真本事看出来,断出来的,而非碰运气,也没有偷看作弊。
有人就好奇的问他:“你这本事是跟谁学的?”
金二坦白的说:“没有跟谁学,我从小就这样。那会儿在书房念书有点心吃,伺候堂兄的小厮就从盘子里偷偷的取糕饼吃,每次我都知道。”
“这些细碎的小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金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能看出来这些是什么怪事,他倒觉得别人居然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件事情很奇怪。
三公主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