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现在觉得不出院子就能逛花园也不错,小池塘里的残荷都已经拔去了,空荡荡的水面显得十分萧瑟凄凉。
池塘边的柳叶也落了大半,枫叶转红,倒是竹子、冬青、桂树不受季节冷暖变化影响,叶子依旧青翠。
旁人不喜欢这种万物凋零的季节,但阿青还是满喜欢的。
因为在乡下的时候,这时节是收成的季节。各种丰收的庄稼和蔬果,吃的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丰富。而且在忙碌的秋天之后,整个冬天差不多都是农闲期了,吴叔在这个季节也不会总往山里跑。家里存贮了足够过冬的食物柴炭之后,一家人热热乎乎的待在一块儿,那时光特别的快乐。吴叔会和张伯两人凑在一块儿,吴叔削竹子做箭头,编套子,张伯喜欢一边说话,一边捻掉蚕豆皮,吃的美滋滋的,偶尔再就上一口酒。酒有时候是去镇上沽的,有时候就是自家酿的米酒。阿青跟吴婶学会了酿米酒,很快青出于蓝,酿的比吴婶还好。吴婶酿的米酒,有时候过甜了,有时候过稀了。可是阿青酿的,从来都是特别适口,味儿很正,让人喝一碗想两碗,放都放不下。
一年四季家里都会常备米酒,夏天的时候可以在井水里冰了喝,冬天的时候可以在热水里烫过再喝,各味迥异。
那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这个季节也是缤纷多彩的季节,一年中最美的时候。蜡梅、玉兰都已经吐露蓓蕾,杏水杉叶子变成了灿烂的金黄,枫树火灿灿的象是一片红锦,还有许多四季长青的树木交映在一起,那绚烂的色调就是丹青国手也调染不出来。
相比之下,城里的冬天到来,显得就单调多了。府里从上到下都换了冬衣,有不怕冷的,穿的还很单薄,李思谌身边小武和齐胜几个人,穿件夹衣还不系扣儿。有象桃叶这样比较怕冷的,现在薄袄都觉得不够暖,已经穿上厚袄了。
不过这也是因为还没有开始烧炕烧地龙取暖的缘故。等到各屋里炭盆都摆上了,反而不必穿的那么厚实。
府里花房送了好几盆花儿来,因为是花房里养出来,并不受季节所限,茶花开的娇艳,兰花则看起来淡雅怡人。因为世人总把兰花称为君子,阿青虽然不知道这花最早究竟是怎么和君子扯上关系的,可总是在画上见到兰花,现在看着兰花,莫名的觉得这花还是出现在画上更顺眼,摆在案头怎么看怎么别扭。
当然,她屋里现在基本也不放花,不熏香。这花她赏过之后,让人搬到李思谌前院的书房去了。
李思谌回来之后问她:“怎么把花送到我那儿去了?”
“你要觉得碍眼,就让人搬走呗。”阿青说:“花房的人托了郭妈妈,郭妈妈说不好不给面子,免得寒了人的心。但是收下来之后摆在哪儿那就随我的意了。”
李思谌一笑。
他明白最近府里头的风气大变,从前以郡王妃为首的一帮子奴才已经被收拾的清光,原先那些摇摆不定观望风向的人,现在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跑来讨他们夫妻的好。花房的人会这样做,李思谌丝毫不觉得意外。
“我让人给王爷送去了一盆,还有两盆转赠给增文兄他们了。”李思谌也不习惯在屋里摆花,有香味儿没香味儿的都不喜欢。
好么,这花这两天功夫里头,已经转了好几手了。
李思谌还没吃饭,阿青赶紧让人摆饭,陪着他又吃了一点儿。有一道老鸭汤炖的火候恰到好处,用筷子夹起来抖一抖,酥烂的鸭肉已经可以轻松的从骨头上脱落了。汤鲜而不腻,下火又滋补,再合适不过了。
李思谌用这汤泡了米饭,连肉带汤带饭一起,吃的特别香。
阿青还给他夹了两回菜,凉拌的蘑菇和豆腐皮,非常爽口,且荤素搭配,这样吃也比较均衡。
“我今天倒还听说一件事。”李思谌放下碗筷,满足的抿了一口茶。
“嗯?”
阿青看着人收拾,把饭桌抬了出去。
“有人托了媒人去月桥巷提亲呢。”
“给谁?”阿青马上又问:“给小山?”
李思谌点点头。
“是哪家?”阿青特别好奇:“姑娘如何?”
李思谌笑了:“听说是梁国公府,至于姑娘如何,这个我可没让人去瞎打听。”
其实要打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李思谌在妻子面前当然不会说什么让她心里不畅快的话。
“梁国公府?”阿青有点纳闷。
梁国公府和吴家没什么来往,众所周知梁国公府是怎么起家的。二王之乱的时候他们家很有些说不清楚,但是靠着送进后宫的妃嫔,也算保住了富贵,这几年也元气渐复。
“原来我还听说,他们家是打算再送一位姑娘入宫的。先前入宫的薛家女儿虽然封了妃,可是只诞育过一子,还早早夭折了。薛家担心富贵无继,所以预备再送个年轻的姑娘进去博宠。”
“年轻的姑娘?和宫里头那位娘娘是姐妹?”
李思谌觉得妻子有时候真是天真的可爱:“怎么可能是姐妹,那年纪差的也太多了,是姑侄。”
呃,好吧……
虽然姑侄要共侍一夫听起来挺那个的,但要是放在皇家,又一切皆合情合理了。
那薛家是放弃了送新人入宫,转而要和吴家攀亲?
那么他们主推的人选,不会是同一位吧?
如果不是同一位,也没有放弃送新人入宫这打算,一面又打算和吴家做亲家,那小山真娶了薛家女儿,和纳了薛家女儿为嫔妃的皇上会变成一种什么关系呢?连襟?
咳咳,真不能这么算,实在是乱哪。
阿青倒不担心吴叔吴婶会答应,因为他们早就说过,不会早早给小山定亲的。就算现在要定亲,也不会定下这样的人家。
靠裙带关系维系富贵,一次不够还想再来一次的人家,感觉就象一个无底大坑,谁知道跳下去之后还能不能爬上来?
在阿青心里,自己弟弟是最好的,他将来要娶,也必定会娶一个最好的姑娘,这靠卖女儿为生的人家……虽然说他们家的女儿可能美若天仙,但是摊上这样的岳家,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坑了。
给大妞的信已经让人送去了。
看来还要给小山写一封。
李思谌说这件事儿本来就是为了给妻子解闷的,现在看她果然精神大振,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噙着笑跟进了西侧间,帮她磨墨铺纸。
“梁国公府……”
阿青提起笔来顿在那儿,李思谌已经把墨磨好了,她却迟迟没动笔。
“梁国公府,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之前在哪儿听过?
也是跟小山有关。
阿青放下了笔,她觉得自己早该想起来,在听到梁国公府提亲的那一刻就该记起来的。
难道真是怀孕了人也变的迟钝了吗?
“怎么了?”李思谌轻声问。
“小山应该认识梁国公府的人,我在家门前见过一辆梁国公府的车。不过当时我就问过他这事儿。”
“他怎么说?”
“他说那天来找他的是一位同窗,和梁国公府没什么关系。”
她真应该刚才就想起来的,这事儿当时她还很纳闷。
李思谌放下墨条,搓了下因为沾了墨而染黑的手指头。
这事儿……有点意思。
“你不用担心,明儿我去找小山问问。”李思谌说:“总之不能让他稀里胡涂被别人算计了。”
他说的,正是阿青担心的。
小山的品行,阿青信得过,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吴叔吴婶没空的时候,是由她教导的。
但是小山和从小在这京城里长大的同龄人不一样,他以前的环境太单纯了,别人要是使什么阴招,只怕他看不出来,也躲不过去。
李思谌叫小山出去骑马,可把他给乐坏了。在家里憋两天他觉得骨头缝都要生锈了,再不让他出去活动活动,吹吹风晒晒太阳,他觉得自己都能憋出病来。
李思谌对这事儿很上心,为了腾出半天时间,他不得不把手头的事情都往后延。
小山这事儿可是目前的首要大事,为了让老婆安心,就得尽心尽力的解决小舅子身上的麻烦。
李思谌可不愿意见着岳家被人算计,这种麻烦不是一锤子买卖。真要把不该娶的人娶进门来,那可是后患无穷。
小山见了他,乐孜孜的喊了声“姐夫”,下句话就问:“我姐呢?”
“她在府里,这几天都挺好的。”李思谌说:“回头你跟我回郡王府用饭,你姐也惦记你呢。”
两人骑着马一路往北,绕过宫城之后就到了旗山。这一片可以算做皇家宫苑,山上有不少珍禽异兽,当然这些都是有专人看护喂养的。山上的景致也是相当不错的。
“以前来过旗山没有?”
“没有,就远远经过看过一眼。”
两人跑跑停停,后头跟着的长随们也骑着马紧紧跟随。
小山痛痛快快的跑了一路,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马跑脱了力。可下马一看,马儿身上是有汗了,可是看样子还意犹未尽,毫无受伤脱力的迹象。
八成这马也天天圈在马厩里头,早就憋得够呛了。
李思谌从后面赶上,也翻身下马。
小山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佩剑,忍不住说出一句憋了好久的话:“姐夫,什么时候你有空,咱俩比划比划,你也指点指点我,看我现在身手还有哪些不足。”
虽然在七家镇的时候就已经相识了,小山那时候就知道小武哥主仆两个身上有功夫的,可是并没有真见他们和人动手,当然也没有找到向他们讨教的机会。小武哥当时就教过他不少,他话里话外对自家公子爷又特别推崇,令小山一直也心痒痒的想看看李思谌究竟是什么水准。
“成,有空咱们去北校场,到时候想怎么比怎么比,前面就是且住亭,咱们过去歇一歇。”
李思谌和小山坐下来歇息,随从张罗着摆上了茶点。
李思谌招呼小山:“喝口茶,我听说前两天有人去月桥巷给你提亲了?”
小山嘿嘿笑:“姐夫,你消息倒是够灵通的,不过我娘根本就没答应,这事儿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我觉得,还是有点儿关系的。”李思谌替他把喝空的杯子再斟满,小山赶紧把茶壶接过去:“姐夫你放下,我来倒吧。”
李思谌替他倒了茶才放下壶:“你认识一个叫江雪的人?”
小山点了点头:“认识一个。”
虽然说只做过差不多一个月的同窗,但是小山记性挺好,江雪这人脾气怪,惹过的麻烦也不少,想把他忘了也没有那么容易。
“你们还曾经同室而宿?”
小山摇摇头:“不算是同宿。我们当时在山上的时候,一间屋从中隔成两间,每边住两个人,我和方师兄住这一边,另外那边两张床都是空的,他住了其中一张。而且他这人挺怪,吃饭洗漱安寝都避着人,习练的时候有人碰着他他都不依,没住几天他还换到了别的院子去一个人住。”
“他在山上待了多长时间?”
“有一个月吧?”小山想起来印象也有点模糊了,应该是有一个月。
李思谌点点头。
这样说来,事情不算严重。
他就怕的是,在山上的时候江雪和小山住在一间屋子里,就算小山说屋子从中隔断,其实不能算是实际意义上的同宿,但是这种事情向来是说不清的。
但现在既然屋里还有第三个人,那这事儿就好说了。梁国公府多半自己也不敢踢爆这件事,因为他们更怕这件事解释不清。
之所以放弃了再送人入宫的打算,多半他们也在心虚。自家孩子有这么一桩说不出口的经历,真把人送入宫被皇家翻出来,那梁国公府一家子都得给葬送进去。
没错,那个江雪不是男子,她也不姓江。她姓薛,名姜芝,就是梁国公府这一回想用来和小山结亲的那个姑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