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柳神医也不知怎么打听到方老太太今天要来田庄接周萋画,早早就埋伏在方老太太必经的金潭桥上。
除去这小童,柳神医还有另一个大徒弟,大徒弟一看师父这是要闹出人命啊,一边在金潭桥上阻止着柳神医,一边让小童来喊昨天成功将柳神医情绪安抚的丽娘。
而此时的丽娘正在帐篷后忙碌着,她一早起床,就发现昨天周萋画给的包袱不见了,非但包袱不见了,连借来的那支熬药的砂锅也不见了。
忙着找东西的她,就连那董庸来,都没察觉,直到听到这小童喊自己,这才从帐篷后的临时灶屋离出来。
小童一看丽娘出现,就跟那飞蛾似的直接扑了过去,抱住丽娘的腿就嚎啕大哭,“丽娘,求你去救救师父,师兄说,你若不去,师父就闹出人命了!师父可不能出事啊!”
“听说,周都护已经将刨坟的人送官了,可师父不信啊,非要找那老夫人理论一番,丽娘啊,求你救救师父啊!”小童年纪虽小,记性却不错,把师兄教导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丽娘听完,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拉起小童,立刻奔到周萋画面前,“娘子,老奴……”
“去吧!”没等丽娘开口,周萋画就答应了,“出了事总归不好,能劝下是自然!”
“多谢娘子!”丽娘连忙作揖。
那小童也是个懂事的人,一见丽娘对周萋画这般有礼,又知道这田庄里住着是侯府的嫡女,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子,娘子,师父不是坏人,若不是师母的坟被刨了,他也不至于发狂啊,若是有意外,还请娘子出手啊!”
小童这般伶俐,周萋画甚是喜欢,示意丽娘讲他扶起,“好,若出意外,儿不会坐视不管!”
得到周萋画的承诺,小童再次作揖,就拉着丽娘急匆匆地朝金潭桥赶去。
丽娘离开后不久,舒兰跟华兰就从杂物帐篷里出来了,两人上前依次给周萋画与董庸福礼。
舒兰、华兰是陈氏身边的一等侍婢,都是玉娘按照宫里的规矩调.教出来的,经过她们这么一整理,丽娘跟乡邻那些好不容易从火海里抢出来的物件,除了几件像样的衣衫跟几本书,其余的都被做上了扔掉的标记。
舒兰将帐篷里杂物的分类一一说给春果听,在确定春果记住后,舒兰站到了周萋画面前,开口道:“四娘子,奴婢们已经按照夫人的吩咐,把东西给您打点好了,待老夫人来时,直接搬上车就可,玉娘特意嘱咐奴婢了,让奴婢一定转告娘子,虽然都是四娘子的东西,但田庄发生了这么多事,有些物件还是不要往府里拿得好!”
舒兰声音脆亮,说话流利,长长的一串中间不停顿一下,一气呵成。
周萋画朝两人微微点头,“四娘明白母亲的用心,多谢两位姐姐!”
“娘子不要这么说,看老夫人很快要来了,为避免给娘子带来麻烦,奴婢们就先回了!”舒兰拉一下华兰,两人福礼后,便朝停放在杂物间的马车走去。
马车没有直奔南面金潭桥方向,而是朝北驶去,往北走十余里,还有一座银潭桥,过了桥再往北走十余里,便能看到洛城的北城门。
这是为了特意避讳遇见老夫人,两人故意绕的路。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周萋画心想,这陈氏懦弱愚钝,手下的人倒一个个精灵得很。
周萋画转身朝董庸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说道:“听董少卿的意思,是打算待儿回府后再来询问那苏玲、苏珑姐妹的死因啊,既然这样,儿还有事情要忙,天气燥热,董少卿就先回吧!”
说罢,也不等董庸做出反应,直接转身进了杂物帐篷,却见帐篷里。
帐篷里,春果正对着舒兰、华兰两人已经分门别类划分好了物件发愁,周萋画看一下分好类的东西,便知道春果为什么愁眉不展了。
布料跟衣服虽然不是上乘的,却也都是崭新没有破损的,米面虽然不如侯府的精细,但吃饱肚子却是没问题的,况且数量上,三个成年人吃上半年是没问题的。
就这样仍了周萋画也觉得可惜,便说道:“春果,去庄子问一下,有没有人不嫌弃咱们这被焚了东西,若是有人要,让他们来拿走!”
“是!奴婢这就去!”得到周萋画的命令,春果被小跑着去了附近。
不一会儿就见她带着几十口子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娘子,大家都不嫌弃!”
周萋画一看这么多人,颇为吃惊,一边让春果维持秩序,一边有序的将米、面、衣分给有需要的人。
董庸起先只是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却见周萋画忙得浑身是汗,便主动上前帮忙,周萋画着一身白衣,这米面的弄在身上倒是看不出来,可董庸身着的可是绯色的官府,沾染上一点颜色,便显得格外扎眼。
待米、面、衣分完,这董庸也便了白人,脸上,发间,衣服上都被沾染了白色。
尤其是那鼻尖上,不偏不巧地点了一滴白面,就跟那小猫鼻子一般,董庸的脸本就生的俊俏,这滴白点,加了几分可爱,那唇红齿白得,周萋画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哎,上世因这等姿色被卫琳缃掐死,倒也不冤!
周萋画傻愣地想道。
见周萋画打量自己,董庸倒也不退缩,他本就是个招摇的人,不但大胆地回看着周萋画,还冲她眨了眨眼睛,而后倾国倾城地微笑着。
周萋画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视觉动物,她呆愣着看着这个貌美的郎君,竟然不知所措起来。
“娘子!”春果偏偏在这个时候出声唤醒了她。
周萋画一怔,迅速抽回神,她伸手摸一把自己发烫的脸,而后看向春果,见春果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问道:“出什么事了?”
“娘子,这位婶子说,昨儿丽娘借了她的砂锅,问几时归还?”春果指着身旁的一位老妇人,说道。
田庄的砂锅在火灾中砸在了灶屋里,原来昨天熬药的砂锅是丽娘借的,丽娘担心春果瞎问,砂锅肯定放得隐蔽,她若不在,估计旁人是找不到的。
周萋画朝金潭桥方向看看,那里一片寂静,看样子丽娘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手伸到袖袋里拿出一块碎银,“这砂锅估计是找不到了,不如这样,这碎银你先拿去,买个新的如何!”
说着她就把手伸向那老妇人,却被春果一下子给拦住了,春果将碎银拿在手里,心想啊,娘子啊娘子,你是不知道银子该怎么花啊,这银子够买一屋子砂锅了。
“娘子,这砂锅最多也不过几文钱!奴婢这就去前面肉铺兑钱去!”她也不等周萋画有反应,说完她便转身,跟那老妇人说道:“走,儿给你去前面肉铺兑钱去!”
老妇人精明得一眨眼,立刻应了春果。
她倒是想得开,肉铺兑钱你得卖肉,春果自然也会随周萋画回府,定然不可能带块肉回去,那肉肯定也是自己的,那砂锅自己留着本就没用,换了银子,换了肉,老妇人这嘴都要咧到嘴角了。
连连朝周萋画道谢后,便随着春果而去。
周萋画看着春果与那老夫人离开,一转身,却见董庸还立在自己身后,见他满身白粉,“多谢董少卿出手相助,少卿官服已脏,被人瞧见有损颜面,还请少卿这边,容儿为您清理一下!”
她指指自己住的帐篷,春果将盆留在了那里面。
董庸早有希望周萋画为其清理衣服之意,微微一笑,没有推脱,便随着周萋画进了帐篷。
周萋画弯腰打来水,拿来帕子,弯下腰,开始仔细地为其清理衣服上的粉迹。
当她清理到董庸那阔实的后背时,就听董庸突然说道:“某父亲每日去上朝之前,母亲定然会亲自为其整理袍服!几十年如一日!”
周萋画的手一下子就定在了董庸的后背上,她不傻,自然能听懂这话董庸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停留片刻后,周萋画假装没有听到,继续擦拭。
没有得到周萋画的回应,董庸不甘心,当周萋画附身帮其整理到袍服下摆时,董庸看着周萋画头顶的发旋儿,和那一眨一眨的眼眸,心中微微一动,再次说道:“你不觉得,此情此境,可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吗?”
周萋画依然不语,只是转身到盆里清洗帕子,以方便第二次清洗。
此举彻底把董庸惹恼了,他活这么大,哪曾受过这般冷漠对待,莫说是帝师府里的人,就是在皇宫里,除了极少数的人,也没人敢这般对他,更何况周萋画还是有他有婚约的,将来需要跟他举案齐眉一起生活的女人。
如此这般被无视,这般难堪,董庸岂能忍受。
就见他,一甩袖,用力握紧一下拳头,而后,一把擒住了周萋画正在清洗帕子的手,一用力,便将周萋画拉到胸前,双眼怒视着,“周萋画,你到底想怎样?”
猛然被人拉起,周萋画自然受惊,旋而恢复冷静,平淡地看着满是愤怒的董庸,面无表情地问道,“董少卿有事吗?”
董庸以为周萋画会剧烈得反抗或者争吵,但凡周萋画有一点情绪,他心里都会好受一点,却未曾想着周萋画竟然这般冷漠,他用力咬住牙,狠狠地甩下了周萋画的胳膊。
周萋画这几日本就休息得不好,昨日的昏厥,前日又有被窗棂砸伤,哪受到了董庸这般用力,随着董庸的动作,她就如一没根的树一般,直接被甩到了地上。
接触地面的瞬间,周萋画的大腿如火一般撩热,宛如被人剐了一层皮,她一手撑地,勉强站起身来,泛着倔强的眼眸一眨不眨,如看仇人一般看着董庸。
这张如皓月般明亮的脸,让她觉得恶心。
还当着董庸真是公私分明,可刚可柔的特殊郎君,如今看来,也算是个暴力的主儿,上世能跟卫琳缃私下有了首尾,此世也定然不会是自己良人。
什么志同道合,什么南岳头柱香,从秦简嘴里说出的话,也只能当时戏言,看来这婚约,还是得早早接触才是上策。
深吸一口气,周萋画平平质问道:“董少卿,儿哪里有得罪你吗?”
声音寡淡如冬日早上的寒霜,表情冷锐如那悬崖上的冻棱,吓得董庸呆愣在原地,“某,刚刚,只是……”
没容他开口,帐篷外便传来车辙滚动的声音,还有春果那夹杂着因奔跑而急喘的喊声:“娘子,府里接您的车到了!”
听到这声,周萋画整理一下衣衫,面无表情地看了董庸一眼,平平说道:“董少卿,好自为之!”
随即甩袖出了帐篷。
但当她立于帐篷外,看清那立在最前面那辆马车外的侍婢不是老太太的侍婢春露,而是卫琳缃的贴身侍婢烟鸣,不禁暗自吃了一惊。
看来,这马车中坐的人,必定是卫琳缃了!
只是她怎么来了?
周萋画盯着车厢看了好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帐篷里的董庸,心想道,这戏可有的看了!
却说这卫琳缃。
坐在马车里的她穿着一袭赤橙袒领半臂襦裙,本来是想着,周萋画没有什么烟色的衣衫,回府定然也是穿着素气,选择赤橙这个颜色,是她故意选了艳压周萋画的,但此刻她的心却跟被火灼成了这个颜色一般难受。
都怪那不知道从哪冒出的柳神医,若不是他要找方老夫人拼命,方老夫人也不会走到一半,又绕路回去,这接周萋画回府的事也自然落不到她的身上。
陈氏生病,年氏禁足,三房的人在胶南,四房的刘氏有孕,他们自然没法来接周萋画,可我怎么说也是客人啊。
卫琳缃心想,自己都能察觉到这不对头,万一被周萋画拿捏着,到最后定然弄个里外不是人。
拿帕子沾一下额上的汗珠,早知道就不为了看周萋画跟老夫人之间的热闹,非要跟着来了,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牙齿用力抵咬在了一起,角落里冰盆发出的凉意,没有让她焦急的心减缓几分,反倒更加烦躁起来。
烟鸣抬头见周萋画从帐篷里走出,却看卫琳缃仍没有下车的意思,微微挑了一下布帘,小声地提醒道:“娘子,四娘子出来了,您得下车了!”
听到烟鸣的话,卫琳缃用力握了握帕子,努力调整呼吸后,卫琳缃弯着身子钻出了车厢,一下车,就迈着急促的莲步朝周萋画方向飞扑过去,“妹妹啊,姐姐替老夫人来接你回府了!”
话听起来轻巧,这牙却早已咬碎了。
一听卫琳缃这般热情,周萋画也不能冷面相对,她伸出双臂迎住卫琳缃,盈盈福礼后,道:“天气这么热,姐姐怎么来了,妹妹这庄子前几天刚着了火,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卫琳缃一听周萋画这么说,又一口恶气憋上心头,若不是田庄着火,你也没机会回侯府。
她假惺惺地扫视着田庄的残迹,而后说道:“妹妹别这么说,妹妹这几日真是辛苦了,外祖母心疼你,这不让姐姐来接你回府了!”
她担心周萋画会抓住她话里的把柄,不做停顿立刻说道,“外祖母本想着要来亲自接妹妹的,身体却突感不适,一众人好生劝说,外祖母这才决定暂且不远行,就在侯府门口候着妹妹!又因几位舅母均无法外出,外祖母也只能吩咐儿来接妹妹,姐姐自知儿是客,还请妹妹不要在意!”
卫琳缃这话一出口,周萋画立刻就明白了,敢情这是怕自己拿她的错,不光是谁来田庄里接得我,只要确定是老太太把我光明正大迎进侯府的,这就够了!
于是,周萋画浅笑道,“姐姐何处此言,日后同住在侯府里,又何须分得这么清楚呢!”
“那既然这样,趁着天气还未毒热,妹妹就及时启程回府吧!”一听周萋画并没打算揪着这点不放,卫琳缃长吁一口气,立刻把今日行程的关键说了出来,说着就挥手招呼身后的仆役上前,“都帮着四娘子把物件搬上车!”
卫琳缃的眼神一向不错,她这一挥手,一摇动,就注意到周萋画身后那顶大帐篷里站着人,联想到上次在周萋画榻前发现的男靴,还有那一次次被周萋画驳了颜面的丢人,卫琳缃这不安分的心又活跃了起来,“妹妹,你这里是不是有客人啊!”
哎呀,卫琳缃,你还真是贼心不死,自己往火坑里跳啊,我今日可是没打算与你作战,周萋画拂拂刚刚被董庸推倒在地那隐隐发疼的大腿,有些事早或晚都是要发生的,你卫琳缃上世不是因为跟董庸有了首尾,为了他的承诺,掐死我的吗?
这一世,便让我早点面对吧,我倒要看看,你们俩是怎么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
“姐姐,说笑了,妹妹这穷乡僻壤的,哪里会有客人拜访,不过是这大理寺的董侍郎因这田庄里发生的尸炭一案,特来对妹妹进行问询!”周萋画拉一下卫琳缃,示意她一同进帐篷。
周萋画边走,边说道:“姐姐应该听说过,田庄起火时发生的那起命案吧!”
“听说过,听说过!”卫琳缃一听那帐篷里的人是董庸,哪里还有心思听这命案的事,她刚刚平静地心骤然狂跳起来,该死的,董庸一直都住在侯府里,自己这还没见上面,这周萋画是怎么想见到的。
随着周萋画进了帐篷,卫琳缃一瞅董庸身着官服,心里微微舒缓了些,她抿着嘴唇,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仪态大方站在了董庸面前。
就听周萋画道,“董少卿,这位是儿的表姐,京城卫家的卫琳缃!京城第一名媛,想必您应该认识吧!”
周萋画刚刚离开帐篷时可是僵着脸的,这一回来竟对自己笑脸相迎,董庸受宠若惊,他仔细听着周萋画的话,抬眸看着眼前这位穿着艳丽华服的陌生娘子,深深沉思后,朝卫琳缃作揖道:“原来这位就是卫四娘啊,久仰卫四娘大名!”
这话……
这话的意思是说,董庸不认识卫琳缃!
周萋画倒吸一口冷气,难得自己对他们两人的推理自始至终都是错误的吗?这两人的相识并不是在京城,可回顾上世,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到卫琳缃掐死自己,这董庸可是从未直接出现啊,难道……
难道,卫琳缃上世在说谎!
周萋画狠狠打了个冷颤,立刻抬眸看向卫琳缃,就见她双腮泛红,垂眸低首,一脸的娇羞,见董庸朝自己作揖,连忙还礼,并作自我介绍,“儿卫琳缃,见过董少卿!”
她手放身侧,规规矩矩地福了个大礼,含情脉脉地垂首,等着董庸的回应,岂料董庸却冷冷看了卫琳缃,没有说话,更没有出手扶她,却背手转身面向周萋画。
他看着周萋画,眼含歉意,那比女子还要润美的双眸,多情,含意,喉咙抖动几下,他想道歉,却碍于卫琳缃在场,纠结再三,只是轻语道:“四娘子今日便回侯府,案件之事,待娘子回府后,再去麻烦!”
说罢,冲周萋画抱一下拳,没多看卫琳缃一眼,便出了帐篷。
立刻便有马蹄声传了进来,董庸与他那贴身侍卫,乘马离去。
董庸如此无视卫琳缃,倒也不想是装出来的,难道,我果真误会了董庸吗?
见卫琳缃还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周萋画连忙上前将其扶起,却见卫琳缃尴尬地脸色通红,周萋画连忙打圆场,“这种官家人的行为,不是咱们这些内院娘子能理解的!姐姐休要放在心上,咱们快点收拾东西,别让祖母等着急了!”
卫琳缃“嗯”了一声,便随着周萋画再次出了帐篷。
丽娘已经回来了,正跟春果把周萋画的包袱小心翼翼地往车上拿,周萋画回侯府乘坐的车,在周萋画那辆马车的后面,她目光轻轻瞟过那车,忽而,车身下一丝异样跃入了周萋画的眼里。
有人,藏在了车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