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拿皇上御赐的令牌,但周萋画想轻而易举地单独见到皇上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无论公孙湘也好,秦怡也好,自己参与本就是秘密的事,又岂能招摇过市。
其次,皇上又岂能随随便便召见一个臣女。
要想顺利见到皇上,只能到一个地方——国公府。
周萋画来看望娴大长公主,这是孝心。
皇上来看望娴大长公主,这是仁心。
虽然拿定主意,周萋画却没有径直去国公府,她先回了自己家,写了一纸书信,让人送到国公府,自己则将刚刚对公孙湘跟秦怡检验的结果,书写在册。
待下人传回娴大长公主的确切消息时,她这才驱车赶往了国公府。
如周萋画期望的,她顺利见到了“恰巧”到国公府看望娴大长公主的皇上。
周修娴带着茱萸退到了外厅,周玄毅也吩咐崔净退下。
周修娴的暖阁里,再次只留下了周萋画跟皇上。
“听皇太姑说,你已经把朕吩咐的事全部处理好了?”周玄毅身着象征其身份的黄色龙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不停地滚动着,他说话时,眉头微微蹙着,眯起的双眼下,黑眼圈明显,看来,他这几天休息地并没有很好。
“是,臣女已经调查清楚了秦王王妃的事!”周萋画说着就从袖袋里掏出了刚刚才写下的尸格,高举上前,递到皇上手里,然后退后,跪在了地上。
周玄毅正垂眸仔细看着周萋画所呈上的尸格,并没有注意到周萋画跪在地上,却见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开始微微湿润,看完一遍,似不甘心,又看了一遍,一盏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这记录都是真的?”
“回圣上,千真万确!”周萋画双膝跪地回答。
周玄毅注意到周萋画传来的声音有点低沉,一抬头,却见周萋画竟然跪在面前,不禁疑惑,“你……为什么跪倒在地!”
周萋画垂眸看地,不敢直视皇上,“回皇上,小女子今日犯了欺君之罪!还望皇上惩罚!”
周玄毅眼角眯长,落出一丝诡笑,“说说!”
“回皇上,臣女拿着皇上所赐的令牌,做了与秦王王妃没有关系的事!”周萋画开口。
周玄毅一听她说的,跟自己猜想的不一样啊,于是就又问道,“你做了什么?”
“为了不让秦王王妃的事再次招惹上什么被鬼神言论,所以,我将她的尸骨混在了大理寺最近调查的一起案件里!”周萋画抿抿嘴小声回答。
“奥,就是这事吗?”周玄毅反问。
“是!”
“可是在这期间把公孙表妹的尸骨弄混淆了?”周玄毅终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其中一个问题。
周萋画却给出了否定答案,“不是!皇上曾告诉臣女,秦王王妃手脚都是六指,虽然棺木排放顺序多少出现了一点小插曲,但皇恩浩荡,臣女还是顺利找到了她的尸骨!”
说着,周萋画就抬头看着周玄毅,当看到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抽搐一下后,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调换棺木,果然是皇上安排人做的。
周玄毅脸微微抽搐一下,旋而立刻恢复平静,他长叹一口气,心微微放松,这丫头竟然识破了自己的考验。
也就是说,这丫头呈上的检验的结果,是可信的。
娟秀的字迹,流畅的笔触,内容与秦怡当年所写的丝毫不差。
周玄毅再次看着手中的尸格,愧疚一阵阵翻涌上心头,往上浮现,当日秦怡拿着公孙湘验尸结果找到他,要求他还公孙湘的死一个公正,“她不是为罪自杀,她是被人害死的!她并没有参与周瑄璞的叛乱!”
秦怡的争辩声还响彻在耳边。
周玄毅知道,公孙湘出事那天,她是想出宫给自己报信的。
但他却不能承认这个事实,为了他的皇位,为了他的江山,他必须认定公孙湘是畏罪自杀。
他欠秦怡太多东西了,直至她死,他都欠她一个公平啊,
不知过了多久,周玄毅终于从往事里抽回了思绪,他眸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周萋画身上,“说说!你哪里犯了欺君之罪了!”
周萋画用力握拳,深吸一口气,“我动了秦夫人的尸骨!”
周玄毅嚯得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原本半眯的眼睛瞬间等成铜铃,“你!”
“皇上赎罪!”周萋画双臂伏地磕头,“宋将军出征前,曾与我有过约定,若他发生意外,我定为他找到秦夫人的死因!”周萋画为自己解释,她不知道搬出宋云峥的胜算有几分,现如今宋云峥生死未卜,她只是在赌,赌皇上的仁慈。
“你与宋云峥的约定?”周玄毅眉头皱紧,他只知道这些年宋云峥对郡公府灭门案的排斥,他竟然会跟周萋画有约定?
“正是!所以,我……”
“那你有结果了吗?”周萋画的话没说我,就听周玄毅再次出声,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刚刚那般恐怖,缓慢而又沉重的,慢慢落座,他又未尝不想知道秦怡是怎么死的呢。
“秦夫人,她,是自杀的!”周萋画吞咽一下口水,一字一顿地说话。
“胡说!你几时见过投湖自杀的人会捆住手脚!”周玄毅将手里的佛珠往一旁一甩,手拍着榻上的矮桌啪啪直响,“周萋画,你胆子要不要太大,信不信,我随时将你推出去斩首!”
“吾皇为天子,天让臣女死,臣女不得不死!但就算是死,臣女也要将秦夫人的死说给皇上听!”周萋画不惧畏色,不卑不亢地说道,“秦夫人的确是坠湖而亡,却不是被人推入湖中!而是她自己跳入湖水中的!”
“当日,秦夫人在看到郡公府被灭门,心灰意冷,原本是想自缢,后改变念头,这一点可以从她堵住嘴的那块白绫可以得知!白绫叠得很工整,至于那捆绑秦夫人的绳子,其实也是她自己捆绑的!”周萋画说着,边掏出一段细绳,为周玄毅演示起来,“表面上看,确实已经帮得严严实实,而事实上,我的双手是可以动的!”
“我可以拿白布堵住我的嘴,我也可以护住我的眼睛的!”周萋画边说,边从袖袋里掏东西,“这是五年前,大理寺召集全京城所有的仵作、医令、医者、屠夫为秦夫人验尸所成的册子,也有臣女刚刚检验调查的结果,还望皇上明鉴!”
周萋画将东西高举过头顶。
周玄毅嘴唇抖动,他吞咽一下,“拿上来!”
周萋画跪地前移,移动到周玄毅脚下,双手举过头顶呈给周玄毅。
周玄毅的鼻孔开始放大,因为震惊他的气息开始变得不平稳,头微微摇动着,“不,不可能,她不可能是自杀!”
“秦夫人身上没有一处损伤,口虽然被堵,口腔里却没有任何损失,能能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是自己用布堵住的嘴!她自己本身就精通此道,伪装成他杀现场并不是难事!”周萋画不敢抬头,跪地浅声言语。
“不,不可能,你在胡说,你在胡说!”周玄毅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他将手里的册子用力揉搓,然后高高抛到空中,纸屑稀里哗啦地扫了一地,他甚至不顾自己君王的身份,弯身一把抓住了周萋画的脖领,“你竟敢骗朕,说,你为什么骗朕!”
“臣女没有,臣女之事实话实说!”喉咙被攥住,周萋画几乎不能呼吸,刚刚为了演示,她的身上还绑着绳子,虽然不防止活动,但此刻,她想挣扎都变得很费力。
“那你告诉朕,她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会抛下朕,她答应过朕,她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的!”周玄毅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用力摇晃着周萋画,“说,她为什么扔下朕!”
“哀,哀莫大于心死!”在周玄毅掌下用力之际,周萋画终于发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周玄毅愣住了,他的手不再用力。
周萋画顺势便跌落到了地上,她揉搓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连忙后退。
待退到安全的位置后,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了绳子。
她看着周玄毅仰头大哭,痛不欲生,吞咽一下唾沫,嗓子舒服一点,“郡公一门被灭门,除了宋将军与冬雪娘子在无活口,能抛下两人用这种复杂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秦夫人定是心灰意冷!”
“好一个心灰意冷,秦怡,你竟如此狠心,我知道你是在恨朕,但你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呢!”周玄毅神色涣散,他不敢相信,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寻找着秦怡死亡的真相,竟要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良久过后,周玄毅终于从莫大的悲哀里反映过来,他双手撑地,艰难起身。
威严、魁梧的君王,竟也会这般颓废,周萋画依靠着冰冷的墙壁,竟不敢上前搀扶,她不知道,一个骄傲的男人让晚辈看到自己的狼狈,此时是怎样的心境。
看着周玄毅在上榻上坐稳,周萋画重新跪在了他的面前。
“去,把东西捡起来!”周玄毅指指刚刚被他弄得凌乱不堪的房间,然后再次把佛珠拿到手里,轻轻地滚动着。
“是!”周萋画应声。
卢天霖给她的那册子,虽然被周玄毅揉成了绳状,但册子上的关键内容却没有任何损失。
自己书写的秦怡、公孙湘的尸格,却被撕成了粉碎。
看到这两样同时遭到损失破坏的物品,却呈现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时,周萋画突然对皇上刚刚的悲伤产生了几分质疑。
见周萋画停下动作,周玄毅深吸一口气出声,“尸格重新给我整理一份!我要完整的!”
周萋画连忙回神,“是!”
周玄毅翛然从榻上站起,便要朝暖阁门口走去。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不过才半个时辰,却宛如度过了整给春秋,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竟然选择了自杀,哀莫大于心死,他知道那份痛,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周萋画移动身体,趴在地上恭送皇上。
缓慢移动的高大身躯,在即将靠近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周玄毅转过了神,他的眼睛突然狭长起来,“周四娘,上次朕曾说过,你的婚事由朕来定夺!我且问你,朕若将你许配给秦简,你可乐意!”
什么?这个话题出现的太过突然,周萋画就感觉自己面前像是被突然放起了五彩斑斓的烟花,虽然美丽,她却捂住眼睛不敢看。
看周萋画呆愣。
周玄毅端了端身子,“周四娘,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接触你跟董四郎的婚约们?”
周萋画抬起头看着皇上,嘴唇抖动一下,就想说话。
“既然你知道,是秦简所为,那你定能猜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周玄毅的手高高抬起,冲着周萋画的眉心一指,“我若将你许配给他,也算是成就了一桩好的姻缘!你说呢!”
将我许配给秦简?周萋画怀疑自己听错了!
抬头却见皇上在冲她微微点头。
是真的!
一切就好似梦一般,似乎是她经常幻想过的画面,却美得让她难以接受。
“哈哈哈……”看周萋画脸颊拂过的一抹嫣红,让周玄毅仰头大笑,“看样你是答应了!哈哈……”
他大笑着,拂袖出了暖阁。
他笑得很大声,但听上去却一点也不让人愉快,如同是寒冬里刮过人脸的寒风,如刺如刃,让人不寒而栗。
门外传来,外祖母恭送周玄毅离开的声音。
周萋画调转一下身子,跪在地上,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为其送行。
打开的暖阁门口再次出现了几位身影,春果跟在外祖母身后,慢慢走了进来。
“娘子!”她上前将周萋画搀扶起来,声音里却带着一点点哭腔。
周萋画轻轻拍拍春果的手,安慰她,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她微微欠身,再次给周修娴福礼,“外祖母!”刚刚唤了一声外祖母,却看周修娴的脸也像是被风扫过一般。
顿时,一股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侧目看下春果,用力拉紧她的手。
被周萋画这么一拉,春果彻底哭出了声,“娘子,出事了!”
周萋画踉跄一下,瞬间想到了父亲,不,不可能啊,刚刚皇上可没有暗示一点啊,“外祖母!”她面朝周修娴,失声低呼。
却看周修娴的脸上浮着一层乌云,“四娘不用担心,在秦义士的保护下,你父亲并无大碍,只是秦义士他,他……”
一个炸雷响彻在头顶,“啊……不!”周萋画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她的整个心像是被洪水冲得支离破碎。
关于秦简,皇上岂止是给了暗示,连他们两人之后的关系都确定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