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早就走了。
聪明如柳原,三十分钟没有收到回复,他就已经发了信息给刘厚仁,问:“爸,刘姝在家吗?”
刘厚仁很快回复:“不在,她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
柳原问:“哦,地址能发给我吗?”
刘厚仁犹豫片刻,还是将地址发了过去。
柳原拿着地址走了。
今天虽然没有见到刘姝,但总不至于一无所获。他理解刘姝现在内心积怨难平,一时难以原谅他。可是那又怎样?作为一个从底层销售员成长起来的销售经理,在摸爬滚打中这样的挫折他经历过不下一百回。只要她还在这个城市,还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她会接受他———就像他曾经的那些客户一样———销售总监柳原如是想。
日子继续一天天过去,柳原平均每周给刘姝发一两次信息,内容每次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天凉了,记得添衣。”
“我在楼下,去看电影?”
“我出差了,在沈阳。”
“家里的腊梅开花了。”
刘姝从来不回,但柳原毫不气馁,继续地给她发过去。他坚信,她总有一天会回的。而且,表面上看起来他发信息是毫无章法的,其实背后早就做好了策略——柳原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1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吃完饭后,刘厚仁在客厅里帮她们修电视机——他略懂一些家电维修,安琪看着她最爱的动画片。
刘姝有些感冒,一早就上了床,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她想起,柳原最近这两个礼拜都没有给她发短信。虽然每次她收到短信都会假装深恶痛绝,厌恶透顶地扔到一边,可是他不发了,她又有些不习惯。实际上,一到了周三和周五,她潜意识里都期盼着他的短信——这是他固定发信息来的时候,而且为了等那个短信,她不敢关机,也不敢吃安眠药,害怕错过了。她想,如果他再次发过来,她一定会回。——这就是柳原的心理战术,让你依赖上某件东西,然后忽然断掉供给,等到这件东西再次供应的时候,你会加倍珍惜,再也戒不掉。销售总监对于客户和女人的心理揣摩得非常到位,深谙此道。
这天,柳原正好在刘姝家附近应酬,吃完饭,他掐指一算,觉得应该是时候去找刘姝了。以他对刘姝的的了解,她是个没有城府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又是个急性子,此刻必然已经在内心对他投降了,正等着他来找她呢。
于是,八点半左右,柳原发了一条信息:“在家吗?我来看你?”
刘姝收到短信后,心果然砰砰直跳,她假装矜持地回了一句:“随便。”
十分钟后,有人敲门,刘厚仁跑过去开门,有人进来,叫了一声:“爸。”
刘姝知道,是柳原来了,她忽然有些紧张。五个月没见了,怀揣着那么多恨,还有未消化完的爱,焦虑着,思念着,纠结着,忽然这个人到了门口,到底要不要见他?她忽然犹豫了。
柳原明显喝醉了酒的样子,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客厅,醉醺醺地对安琪说:“安琪,怎么不叫爸爸?”
安琪对这个天外来客有些奇怪,太久没有见到他了,她一时竟然有些木然,呆呆地叫了一句爸爸。柳原上前去抱了她一下:“哎呀,几个月不见,安琪长胖了,像只小猪一样。”
安琪惦记着动画片,又厌恶他身上的酒气,挣脱了柳原,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柳原无趣地在客厅转了一圈说:“爸,刘姝不在家,那我先走了。”
说完,也没管老的小的表情,径直走了。
刘姝躺在床上,忽然笑了。
他还是没有变。是的,柳原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甚至,他连进房间确认一下她是否在家的勇气都没有,这和当初那个把她往死里打的猛男简直判若两人。可笑她刚才竟然还像初恋约会的小女孩一样紧张了一番。
正想着,安琪进来了,她一脸奇怪的表情说:“妈妈,刚才爸爸来过了。”
刘姝淡淡地说:“哦。”
安琪说:“妈妈,你不是说他到外地上班去了吗?”
刘姝说:“对啊,他现在回家有点事。”
安琪说:“可是他怎么呆了一分钟就走了?还有,你明明在,他为什么说你不在啊?”
刘姝心想,这么复杂的事情和一个孩子怎么解释的通,更何况她自己也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说:“他是不是喝醉酒了?”
安琪又说:“是啊,他身上臭死了,全是酒的味道。”
刘姝说:“那就是了,大人喝醉了酒就是会说一些胡话。”
安琪长嘘了一口气,用小手拍拍胸脯说:“我就知道他喝醉酒了,幸亏他走了,不然又要耍酒疯了。”
看起来,安琪对他从前“耍酒疯”的事情心有余悸。
刘姝说:“他刚才给我发信息说晚上又要坐飞机走了,我们赶紧睡觉吧。”
安琪说:“那好吧。不过,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再回来呢?我有点想她了。”
刘姝把安琪揽入怀中,轻声说:“他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安琪睡着了,刘姝仍旧睁大眼睛在床上躺着。
她为什么对他还有期待,在他那样彻底地伤害过她之后?她对他,究竟是爱,还是习惯?
可是,究竟是爱还是习惯,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千恨万恨,一旦他杀回来,她还是会刹那间被真实的自己吓到措手不及——她需要他,在她的心里有一个重要的角落,只有他能来填补。若没有他,那里就只是一个漏洞,每次想起他,那里都会吹过冷冷地风。现在,那个漏洞更像是一个强大的吸尘器,想要赶紧将他吸回头。
“回来吧,柳原,你快回来!”刘姝在心里对他大声地说,然后,她以义无反顾地姿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刚才就那样走了?”
柳原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是九点半,此时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
他从刘姝家出来以后没有打车,而是步行着回去。寒夜的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但是他感觉不到疼痛,那是因为内心的沮丧和屈辱已经深深地将他淹没。
他失败了。本以为今天会有一个HAPPYENDING,刘姝终于间接同意让他去,可是结果,她根本就是骗他!怎么,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他吗,在她的家人面前?这算是她对他从前所作所为的报复?
柳原怒了,他回到了家,家里空荡荡的,儿子又留宿在奶奶家。柳原懒得去接他,又觉得时间太早睡不着,索性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这时,刘姝的短信来了,叫他过去。
柳原冷哼一声:刚才给你机会不要,现在又回头来烦我,女人就是贱!怎么,你当我是小狗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没有理会她,继续看电影。
半个小时后,信息又来了:“过来吧,我在家。”
柳原想了想,在家也闲得无聊,去就去吧。可是既然现在是她想叫他回去,那么对不起,就得让她再等一等,熬一熬,杀一杀她的傲气。看拳击比赛看多了以后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对待敌人要一招制敌,然后扑倒在地,让他没有机会反扑,这样才算赢得彻底漂亮。
柳原回短信:“等一会儿,我要吃个方便面。”
他慢悠悠地拿出一包方便面煮了,还加了一个荷包蛋,然后慢悠悠地吃了,又心情很好地收拾了厨房,又把家里从里到外地打扫了一遍。
这时,刘姝的短信又来了:“怎么还没来?”
柳原笑了,要和他比耐性,刘姝实在不是对手。
他回:“马上。”
此时已经是十一点,他又起身,在阳台上抽了两支烟,然后终于穿上外套出了门。
刘姝安静地躺在安琪房间的床上——为了给两个人一个独立安静的空间,她睡到了这里。
从她发出那条短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更早已过了她的睡觉时间。按照她的生活规律,这个点以后再睡觉,基本已经不可能再睡着了,除非服用安眠药。
她本以为按照柳原前段时间的那个热脸贴冷屁股劲儿,她发完短信以后他就应该上赶着上门来,可是,他没有。不但没有,他还把她晾在这里晾了两个小时。虽然对厨艺不精通,但是煮方便面到底要多久她还是有经验的,很显然,柳原知道她在等他,也知道她不能熬夜,可是,他并不在乎——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刘姝怎么也想不通,在这场道德审判中,为什么她明明是原告一方,怀揣着那么多有力的证据,光凭家暴一条就足以让他坐上十年八年牢,却忽然又在转瞬之间转为了被告的位置?她以有限的智慧想来想去,发现,这其实是柳原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不管是在家庭还是工作上,他总有办法巧妙地将局势翻转,让别人被他牵着鼻子走——他有这个能力和手段,可是她没有,也不愿意这么做。因为,她是在用心灵爱他,而不是大脑。
大脑之爱是有保留,有距离的,精于算计,讲究匹配,永远是在付出之前早就想好了得到,进之前早就盘算好了退路。
心灵之爱不是,只要找准了THEONE,就会毫无保留地付出,没有退路地付出。
可是,谁能够永远不求回报地付出,没有退路地前进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