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三十年前方氏害了她的亲妹妹,结果她妹妹在三十年后又害了她,明明是至亲的亲人,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王应石的眉毛拧成了一团,看着黄知府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询的意味。
黄知府也深感头痛,低声道:“大人,这方氏已经承认了杀人罪行,按道理应该下狱,可她中了毒,眼下正在发作,怕是不方便吧?再有这个方碧影,她对人下毒,也是凶手,也该收监才对。”
这姐两,不愧是亲生的姐妹,连害人的法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王应石点了点头,看了看满屋子的人道:“此时情况太过复杂,屋里人又太多,不如把人先带下去,留下几个重要人来旁听,其它不涉案的闲杂的先各自退下,等事情有了决断再收监不迟。”
他二人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一旁的方碧影听了个真切,就在二人还在商量的工夫,突然就听方碧影大喊一声,“收监?不用了。”
大伙都被这话震得一愣,纷纷朝她看了过去。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犯案人再没被审判之前,都要收监侯审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程序,怎么她还喊不用呢?她是一个犯人,在这件事情上,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儿?
方碧影脸红的厉害,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她的眼神里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仿佛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再无遗憾了一般。
“两位大人,我知道你们是想秉公办理这个案子,还这个世界一个清平,可惜,太晚了。”方碧影使劲摇了摇头,脸上的潮红更甚,她眼中丝毫没有遗憾的神情,反而带着三分的兴奋,激动道:“三十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原先没盼头的时候还不觉得日子有多难熬,觉得日子再难过,只要想想我心里头的痛和恨,我就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过去的三十年,我似乎每一天都在为报仇活着。”方碧影似笑非笑的,脸上竟带着一幅怀念的表情,任谁也想不出她是那个方才还在歇斯底里的人。
秦黛心拧着眉头,她怎么觉得方碧影有点不太对劲呢?
屋里的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方碧影,没有人注意到方氏已经慢慢的从痛苦中脱离了出来,她人虽然虚弱,可却已经清醒了,正在听方碧影说话。
“我浑浑噩噩的活了三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哈哈哈……”方碧影撕心裂肺的笑,居然有点走火入魔的感觉,“我……咳,我等到了。”方碧影十分费力的说完这句话,紧接着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晃了三晃,勉强站直身子。
屋里的人大惊失色,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样了。
秦黛心却觉得不太对劲,方碧影吐出的血,怎么是深色的?她抬眼朝那个摇晃的身影看过去,只见那方碧影的脸色由红至白,竟还显现出几分的灰黄之色来,竟是一幅大限将至的模样,她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被抽走了一样,不过片刻的工夫,竟然好像老了十岁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方碧影似乎力竭了,勉强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笑道:“我来日无多,许今日就是大限,所以我才说不用麻烦两位大人收监了。咳……我当年被她所害中了毒,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虽然被人救了,捡回了一条命,可却只有压制着毒性,清除不得,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求来的药,竟那般厉害,这三十年来,害得我不得不用毒养着这副身子,只盼着以毒攻毒,能让我多活些日子,好看看这歹妇的下场。老天有眼,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如今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一屋子的人都傻了眼,同时对方氏的手段更加不屑起来,这方碧影虽然也没做什么好事,但毕竟是个可怜的人,她做出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来对付方氏,说到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众人这才把目光调到方氏身上,发现她人已经清醒过来了,虽然身上脸上一片混乱,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不过头应该是不疼了。
“娘,您好了?”方婉茹眼睛一亮,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连忙把方氏从地上扶起来,小心翼翼的扶着方氏坐到椅子上,又替她理了理头发,才道:“娘,仵作大人说您是中了毒,这是不是真的?还是他们说错了?”
方氏狠狠的啐了一口,这才道:“中毒,什么中毒,我好好的,中的什么毒。不过是头风症罢了,请了不少的大夫看症,都说是头风症。”其实方氏心里对自己的病一点底也没有,她隐约知道自己的这个病并不简单,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方碧影算计了,因此一口咬定她只得了头风症而已。
“头风症?哼。”原本脸色有些灰败的方碧影冷笑一声,才道:“你这头痛之症也有二十多年了,起先只是略微头痛,用些疏风活络的药就能止住,后来渐渐重了,连觉也睡得极不安稳,常常要吃很多补气血,安神助眠的药才能入睡,再到后来这几年,你常常恶梦连连,每每睡着了便会梦魇住,全身冷汗,怎么叫都叫不醒,吃了大把的汤散丸剂,可有一副是见效的?”
方碧影这些话说得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可每一个字落在方氏的心上,都犹如一计重击。
方氏把这些话都听到了心里去,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习惯了方碧影的照顾,自己的一切事情都是她亲手打量的,下毒?她有太多的可趁之机了。方氏唉叹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自己被下毒的事实。
方碧影何其了解方氏,一见她是这个表情,便得意的笑了起来,只是她中气不足,笑声十分虚弱,“我下得是慢性毒药,日子久了才会显出药性来,这个药妙就妙在可以让人产生心魔,把她自己做的那些亏心事儿日日浮现在脑海中,想忘都忘不了,每当午夜楚回之际,你梦到那些血淋淋的尸体的时候,可听到那些冤魂来向你索命了?哈哈……”
方氏气得牙根痒痒,却发作不得,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能后悔。
“我老婆子活到今天这个岁数,已经是高寿了,中毒死了也好,被砍头死了也好,都没有什么要紧的,我虽然被你下的毒折磨了大半辈子,可是也值了。”方氏极为扭曲的笑了笑,“名声有什么要紧的,我一点也不介意被人叫做毒妇,我霸占了他这么多年,他是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的,即便是死了,也只能看到我,听到我,碰到我。不瞒你们说,只要我一想他,我就会偷偷打开密室的门,静静的抱着他的骸骨坐上那么一小会,感觉他似乎还活着,你们呢,得到了什么?” 这个你们,指得自然是方碧影和金氏。
众人哑然,脸上都露出嫌恶的表情,谁也没有想到方氏会这么变态,意然在没事儿的时候抱着死人的骸骨!
方氏陶醉道:“你本该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却长了一身的脓疮,做了好几年痴傻的乞丐,即便是好了,也不过是一个被我指使的下人而已,最惨的是他到死也没有再提起过你。”方氏看了看方碧影,又转头对金氏道:“你呢?是他心尖上的人,可却没有福分留在他身边,连生下的骨肉都被人抢走了,他到死时,也没有再提过你一句。你们知道吗?我虽然被折磨了大半辈子,可我同样也折磨着你们,不是吗?”
秦黛心叹了口气,可不是吗,兜兜转转了一番,三个女人的命运皆因为一个男人起起伏伏,方碧影与方氏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却为了秦茂自相残杀,到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金氏虽然没有中什么毒,可亲子被人抱走,她一个弱女子落了一身的病不说,还四处飘泊,孤苦无依的过了大半辈子,这难道就是好的结局了?
说到底,三个人都是为了秦茂,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女人啊女人,你干嘛要依附着男人活着?前世某个有名的张姓作家不是说过,女人在男人眼里就是白玫瑰和红玫瑰,他爱白玫瑰的时候,红玫瑰就像是让人恶心的蚊子血,而白玫瑰则是床前一缕白月光,他爱红玫瑰的时候,白玫瑰则成了衣服上的一粒白米饭,而红玫瑰就像是一颗朱砂痣。
白玫瑰也好,红玫瑰也罢,他若不不爱你,你就什么都不是,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
强扭的瓜不甜,可惜这个道理不是人人都懂。
秦黛心叹了一声,说到底也是这里的男人太滥情了,但凡有几个钱的,总要三妻四妾的娶进门来,闹得家宅不安。
就在这时,方碧影突然惨叫了一声,她的五官激烈的抖动着,脸色迅速发青,并大口大口的吐起血来。
屋里的人都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胡,张,黄三位夫人更是吓得尖叫了一声,苏氏一向胆子小,连忙扭过头去不再看,冯氏一边安慰她,一面分快的低下头,避开了方碧影狰狞的脸孔。
方婉茹在一旁被吓得呆住了,连害怕都忘记了,金氏和方氏则是紧紧的盯着方碧影看。
方碧影苦笑了一声,又呕出一口血来,她似乎被死亡的颜色笼罩住了,衣襟上的血分外刺目,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着什么,却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似乎轻松了不少,她的目光开始一点点的涣散,却依旧直直的盯着方氏看,“好姐姐,我先走一步,在……在底下等着你。”
这话听着实在有些渗人,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白了脸。
方碧影说完了这句话,身子便有如秋天的落叶一般,直直的朝后倒了下去,落地的时候发出一声巨响,便再无反应了。
秦黛心连忙上前看了一下,摸了摸方碧影的动脉,随后起身朝铁未阳摇了摇头。
人,已经死了。
秦黛心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方碧影三十年来竟一直用毒药养着自己,难怪她死时这样难看,脸色又灰又青。
王应石也唏嘘一声,这方碧影害人不浅,可终究也是个命苦的女人,害人不成,竟先死了。王应石让仵作上前察看,证实人确实死了以后,便让人找了块白布给她盖着,抬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