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那种以闪电一样的速度窜过全身、令每一根汗毛都为其迅捷而竖起的;分布在肌肉与骨骼脏器上的神经得到了某种感召、向能够处理此种信息的中枢忠实又难以承受地传递出信号。
视野内一片漆黑,头脑轰鸣时,那些仿佛要撕裂一切毁坏一切的痛感将所有知觉都抬到了虚空当中、随后又狠狠摔下。
无数从黑暗中冒出的蛇脸人身的怪物张开了幽深饥饿的大口,用向内弯曲的利齿拼命地撕咬着所有能够撕咬的部位,吸吮血液骨髓,肆意抓挠;有无形的巨锤和烈焰在铸造金属,每一记重锤都狠狠击打在心头,看似缓慢却连成一片,烈焰焚身流淌,起嘲弄的黑烟。
情绪是烈焰的燃料,念头只会让锤击和咬噬更加频繁和肆意。
幻觉……现实……幻觉。
失去了所有能够反抗和准备反抗的力量,在连想象都没有想象到过的疼痛之下,几欲崩溃。
唯一与预料不符合的是,是耶梦加得在经受这种痛苦。
【傲慢superbia】,汉八方古剑,笔直修长的剑身从她左④④④④,m.≈.c@om腿的腓骨与胫骨之间不偏不倚地贯穿而过;【妒忌invidia】,唐刀,同样横直的刀刃明亮晃人,贯穿她的右侧腿中央,限制住她膝盖以下强劲的反关节发力的可能。
【饕餮gula】,亚特坎长刀,全刀较短,可合适的弧度正好将她的右手臂钉死在地上;【懒惰accidia】,**,几乎将她的左手掌骨与腕骨一分为二。
【暴怒ira】,斩马刀,【贪婪avaritia】,苏格兰直刃阔剑,两柄最为凶戾的武器则各自穿透了她的大腿,硬生生削下几片股骨。
在她的正下方,墨瑟的眼神不知在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后腰处的赫包联通的六根赫子击破了地面、一路穿透岩石,抵达武器【七宗罪】所在之地,然后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一举反击,将耶梦加得死死地钉穿在地面上。
双手也渐渐再生而出,持握着七柄武器中的最后一把——【色.欲luuria】,肋差。却迟迟没有动静。
“……还好么?”
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的咫尺之遥因为非人的痛苦而扭曲,不可抑制的心痛还是同时在他的心中升腾。
他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七宗罪作为对龙类最致命的武器,并不是虚有其名。放在平时,单把的刀剑无非就是比寻常的神兵利器坚固几分,可一旦像现在一般沾染了龙血,其内寄存的灵性便会彻底活过来,变成能够造成巨大杀伤的完全形态。
六柄刀剑同时贯穿插入她的身体,瞬间形成了一个复杂的炼金领域,其分别所代表的罪过正对她进行不同种类却同样可怕的伤害和限制。足以将龙王限制、杀死。
“真是个有趣的问题啊……”
耶梦加得用力挤了挤眼睛,似乎想要从太过可怕的痛苦中缓过神来,只是言语之中的怨恨与痛苦过于深刻,将那嘲讽化得更加尖刻。
“都到了这种时刻,你还问我‘还好么’?非要回答的话,我只能老朋友康斯坦丁的手艺真是不错,呵——”
轻笑一声已经是她的极限,甚至与其是笑、倒不如是某种听起来就要刺痛的哀嚎。
女性分娩的疼痛是疼痛分级的上限1级,然而受于龙类、更是龙王强大的身体素质和神经密度、敏锐程度,她的意志力和所能够承受的痛苦上限自然要远远高于人类。康斯坦丁自己也是龙王,因此他以对龙类的深刻了解才能够铸造出七宗罪,当七柄刀剑尽数刺穿一名龙类时,其造成的痛苦就足以让任何龙类失去战斗力。
更不要炼金领域所造成的伤害。
对不起?抱歉?
这种话墨瑟不可能得出口。不但因为他没有立场,也因为耶梦加得并不是夏弥。
可心中的那种难过和悲哀并不能消去,相反,随着耶梦加得愈发苍白的脸色而愈发增涨。
“来啊!杀了我!”
痛苦已经令她连保持堪比本能的龙化都无法做到,青灰色的鳞片虽然顽强地还想保护它们的主人,可疲惫与炼金领域的伤害在压榨龙血中的每一丝力量,所以速度缓慢、却依旧不可逆转地褪去。
“杀了我!你这伪善、肮脏的恶心生物!有本事现在杀了我啊!”
她咆哮着,黄金瞳中燃烧着无与伦比的愤怒,还插在大腿上的【暴怒】则更加光芒高涨、因为那应由它审判的情绪而更快地吞噬血液。
墨瑟没有言语,而是默默地将复生的双手握住肋差,将刀刃朝上。
“哈,没错,就是这样……然后……”
耶梦加得大口地喘气,如浆的冷汗流淌、又很快地被不正常的体温给蒸发。她的双眸里闪过痛苦,和一丝遗憾。
“然后……继续……”
连黄金瞳似乎也在摇曳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色.欲】的刀尖一寸寸接近她的腹,她的迷惘和遗憾之色也越发浓郁。
在触及到她恢复成的嫩白肌肤时停止。
“夏弥。”
墨瑟突然出声了,他的眼神坚定,从未有过地坚定,“你不是耶梦加得,你是夏弥。”
“……哈?你在什么蠢话?”耶梦加得居然强忍着痛苦,也要将那嘲弄的笑容做地淋漓尽致,“夏弥是什么?只不过是我观察、渗透你们的一个面具,一个工具和人偶。如果你都蠢到了这种地步,我劝你最好还是去一头撞死算了。”
“你是夏弥。”
“我都了不是!你烦不烦啊!赶快一刀杀了我了事可以吗?什么狗屁夏弥夏弥的,不过就是和你了几句情话而已纠结个鬼啊!”
“你是夏弥。”
“不是啊!混蛋!”耶梦加得嘶吼出声,凶恶的神情几乎让人怀疑她会一口将墨瑟的鼻子咬下来,“我们什么仇什么怨你能不能让我去死一死?”
“当然不能,”墨瑟居然勾起了几丝微笑,“我都过要负责到我死去的那一刻,既然你是夏弥,我就不能让你死。”
“呵呵,”耶梦加得,或者夏弥,比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到底想怎样?”
墨瑟没有回答,而是控制着六根鳞赫,重新握住了六柄刀剑的握柄,试图将其拔出。
“你不怕你拔出来之后我立刻杀了你?”
“不怕。”
“我真的会这样做的!我可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啊混球!”
“哦。”
鳞赫还在蓄力,墨瑟却露出了一个无比舒心的笑容。
不论耶梦加得是不是夏弥、夏弥又是不是耶梦加得,至少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将七宗罪拔出来。
哪怕她过后还是翻脸不认人,战斗力也不可能有之前那般可怕,他自信拼一拼还是能够制住她的。再,眼前的夏弥似乎还因为赤身**而颇有些不好意思,好看的红霞甚至从脸颊一路爬到了玉颈、胸前……再向下就非礼了。
“嘁,自以为是……”
口头抗议无效的夏弥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可恶的笑容。
明明都伪装地这么好了、该下的死手也都下了,可到这最后关头,怎么还是演不下去呢?真是的,这可恶的家伙,老是这么死心眼干嘛,弄得她一下子口头软了下来……
想着想着,她渐渐绽开了一个同样喜悦温柔的笑容。
很美。
“喂,总之曲解别人意思的混蛋,”她恶狠狠地瞪着他,这个动作在龙化状态尚且持续的情况下还有吓人,现在看来便只剩下可爱。“听我话!”
“听着呢,唔……”
话才到一半,墨瑟的嘴唇便被一个柔软温湿的东西封住了,他圆瞪着双眼,不但因为铺面而来的温暖馨香,和诱人的弹滑触感。
更是因为手中的肋差传来了刺穿什么的冲击力。
没有哪怕半秒中的延迟,六根蜈蚣状的赫子在瞬间爆发出了比之前最大功率还要强劲的力量,可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量却根本无法针对形成了完全领域的七宗罪起到作用。
s.a.l.i.g.i.a。罪与罚。
对龙王级别的强大领域根本不是墨瑟能够抗衡一二的,光是处在夏弥身下的他所感受到的压迫便削去了他起身的力气。
“都了,听我话。”
金色的领域涤荡着她体内所有的生机,在最后的时刻,痛苦反而都远去了,只剩下略微有炽热的温暖。
墨瑟的眼中满是绝望,鳞赫一次次徒劳地发力,却只落得崩断的下场。
夏弥的眼神很温柔。如果不是因为被钉在地上的双手,可能她此刻会轻轻抚摸墨瑟的脸颊,安慰他,好令他不要太过悲伤。
“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你喜欢的女孩,所以啊,别再纠结什么夏弥什么耶梦加得的问题了,不太值得。”一边着,一边有血液从她嘴角流出。
“另外,也别太花心啊。女人找太多,我可是会不开心的哦……”
“唉,这些天好像还没玩地太够呢,可惜了——如果文青一的话,你还可以留着这笔经费,然后在你有了新的心爱的女孩之后,带着她花完剩下的。呃,想一想似乎酸气太浓,还是算了吧。”
“对了对了,我在学院里还交代了零要她……”
声音依旧在传来,她的脸色越越来越苍白。七宗罪的审判似乎也快接近尾声,死亡的脚步逐渐加快,她却好像意犹未尽一样继续絮絮叨叨地交代着。
墨瑟死死地盯住她,恨不得抽出每一分血肉都灌注到鳞赫当中,一次又一次地轰击七宗罪的领域,换来的只是徒劳、和满地崩散的鳞赫血肉。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都已经尽力到了这种地步了!到底要怎样才能挽回她?不甘心……绝不甘心!
“哎呀哎呀,既然你赢了,就不要摆出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嘛,”夏弥强撑至最后,甚至连她昔日光盈的皮肉也消瘦下去,几欲最终形成那副龙骨十字。“再来一个临别礼物?”
蜻蜓水的一吻。
却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支起上半身了。
鳞赫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轰击着,然而不论墨瑟付出多么的疯狂和拼命,也只能看见鳞赫一次断裂地比一次快,一次轰击的力度比一次低。
“有困了……那就这样吧……”
伏在他的胸膛上,夏弥俏皮地歪了歪头,轻轻眨眼,露出一个明媚如早间晨光、却渐渐淡去凋零的笑容。
沉眠。
永恒的沉眠?
风暴过后的尘埃已经平息。
身躯柔软后渐渐僵硬、又化为柔软,墨瑟静静闭上了双眼,胸膛平静,仿佛随着在场的龙王两兄妹保持着同样的频率进入沉睡。
黑光病毒在海潮般的悲哀中保持一如既往的安定平静,轻轻蠕动着,好像也在调整一个合适入睡姿势。
悄然,于无声的虚空之中却传来了路鸣泽的吟诗:
{有时候我感到玫瑰花从来没有
像某个被葬君主流血处的玫瑰那么红透;
落在她怀里的花团中的每一棵风信子
都曾是某个可爱的头。
这棵复活的花草正用它的嫩绿缀
我们依靠在上面的唇——
呵,贴得轻一些吧,谁知道
它从哪个可爱的嘴唇上悄悄地生长出来的?}
深红的罂粟花一朵接一朵地从满是煤渣和石砾的黑色大地中钻了出来,颜色恰似浸染饱满的鲜血,织成柔软沉眠的地毯。
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回荡在巨大的地下空穴中,拍击石壁,穿过大大深邃的孔洞,发出近乎哭泣又近乎欢叫狂呼的奇异声响。
夕阳渐下,花甸随风倒伏,瑰丽的星空预备升起,弯月与残日互相望怀。
适宜沉眠。
当他醒来的时候——总会有一个醒来的时刻——便只能再看到满目疮痍狼藉的碎石地面,和冰冷的风。
芬里厄巨大的尸身卧倒在月台旁,龙血流淌至干涸,垂死或已死的双翼终究拂下,如巨大沉重的黑色棺盖,掩住了它最爱的薯片、瓶盖、电视机,和断轨的终端。
而她悄然消逝。
七柄刀剑并未残留鲜血,散落一地,金色的铭文不再炽热发烫。余下一片普通的铜质钥匙。
两湿痕停在他的脸颊上。然而正如他曾经所发现过的——
原型体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