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051 宋地江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佛钟声在海面上余音渺渺。

从唐坊的中坊大街上空,一直飘到了五里外的波涛中。

海面平阔,足以传音。

大宋船队正中,是一字儿摆开的五条福建海船。海船甲板上,因为铺上了相连的木板,便连成了一个十分宽阔的水榭歌台。

弯月高悬,在深蓝海面染上一层薄金,银亮的十二条河道奔涌入大海。

楼云换了衣裳,卸了半臂铠甲,倚在二楼窗前。

他挑眼看到,唐坊西面最靠近太宰府方向的一张水门也吊了起来,水门里,可以看到几条驶出的船影。

应该是属于扶桑商人的三条大板船,装饰一新,从西二水门驶了出去。

而他安排的二十名楼府精悍家将,已经传信回来:

他们在半个时辰前顺利潜入唐坊。

在此之前,为了参加国宴,特意回岸准备的式部丞和藏人将招来了西坊的扶桑船只。

在他们坐船回太宰府的时候,楼大就按他的命令,安排了二十名家将潜入其中。

如此,他们便在不惊动唐坊,也不惊动扶桑太宰府的情况下,登岸扶桑。

扶桑大板船上装饰一新,船舱两侧铺着倭锦,锦上织着华丽的《源氏物语》宫廷故事图。

船头青帘后,隐约可见的是西坊中美貌的扶桑游女。

她们违例穿着华贵清服的白色十二更(唐)衣,在帘下露出了层层叠叠的更衣衣摆。

青绿、嫣红、烟紫、橙黄,如春日盛开庭院中的姹紫嫣红。

她们的长发如清泉流绽,随着她们在帘后的阵阵拨弦,扶桑宫乐曲调绵长。

年少袭官,年不过十五岁的式部丞也立在船头,应拍节跳起了这一曲《青海波》。

他的折乌帽子上斜插着一支桃花烂漫,仿似还在是平安京城中第一次蒙恩上殿,晋见国主的时节。

在满眼的繁花春日,他身为平氏族人,有幸登上国主理政的清凉殿前。

他随着古乐踏步,手执折扇子翩翩起舞。

他身为平氏子弟,为的是能在小国主面前一展才华,为君上扫去来日春风花落,宫中寂寞的愁思。

仿佛这扶桑的平家天下,还是一片歌舞升平。

倭船从密立的暗礁之间驶出,远出五里之外,迎接大宋国使。

楼云一身绯色官袍,系着雪罗披风,站在二楼。

他远望着四面散布的唐坊船只,一千五百条渔船间暗藏着八卦临战军阵图。

倭船从军阵图中驶过,曲声四溢。

停桨的秀美渔娘抱膝坐在船头,好奇地倾听曲声。邻船的少年儿郎三五搭伴的,殷勤地摇船靠近。

他们想要和她们共赏舞蹈,和她们一起观看那月光倭船里,春日海波的轻影。

他不禁也微笑了起来。

他椅栏倾身,唤着最为宠爱的官伎行首林窃娘,笑道:

“窃娘,再赏一曲萧声,与我在秋潮中佐酒罢。”

宽大甲板上,已经铺上了深红色的地衣。

十六位官伎素衣同坐,各抱琵琶、箜篌等般般乐器。

因为拍大鼓的乐伎任翩翩在三天前的台风中生了病,她现在只能苍白着脸,坐在姐妹之间,勉强支撑。

她已经无法与她们同奏大曲。

忧心的她们仔细聆听着扶桑曲乐,谨慎判断着这外蕃曲乐技艺如何。

她们细细推断着,缺了翩翩的大鼓,会不会让大宋国使的乐宴失色?

此时听得楼云笑声,正凝眼观赏《青海波》的一双双妙目,同时转头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弯月的金晖落在了年轻国使那雪绸制的长披上,照出他俊美飘逸的容颜,他嘴角那一抹微笑,如同月光倾泄。

林窃娘心中一定,知道他不欲让扶桑使者专美于前,自然抚萧在手,悄笑启音。

海浪声中便有萧声幽咽,听得到一曲宋地传来的《望江潮》……

微云抚月,潮声漫漫。

黄七郎已经离开,踏着这曲声,赶赴那月光下的管弦国宴,她也没有上车,牵着小蕊娘一步一步慢慢走在中坊大街上,

“大娘子,陈……陈公子会进坊来求亲吗?”

小蕊娘偷偷地看着她,小声地询问着。

她当然也知道大娘子和文昌公子有私信往来的事。

她也能猜测着,大娘子和文昌公子,通过泉南书院在陈家求亲前,可能已经结识的事。

“时候到了,他就会了。”

听得那海面传来的空寂萧声,季青辰不禁停语,微微闭目。

那萧声扬起,把她带到了万里之外。

她随着那曲声中的水波荡响,看到了西湖水畔的大宋临安城。

曲声牵着她,悠悠荡荡飘上了城中的最高处,悄步踏上了钱塘江畔的观潮楼。

她从楼上远望江潮,只看得到那一线横亘天际的银色潮线。

渐渐的,萧声转亮,潮水转急,

银潮相邀,她仿佛一脚走出,便站立潮头。

涌动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向高处而去,夜风抚动着她的衣袂轻扬,飞向天空中的玉盘圆月。

月光入眼,她几乎以为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攀折到月宫中斑驳的桂树。

潮水终于涌到了楼前的江岸。

潮涛拍岸,月栏倾倒。

曲声中,她步步踏浪,怀抱月枝从桂宫而回。

江水一浪接一浪地撞击着岸边的石堤,将她送回楼阁之上。偶尔回头,便看到江面翻起的波涛。

起伏的波影就像是持萧人在萧管上翻飞的十指,翘起又落下,轻扬又断折,此起彼伏,缠绵不尽……

天空中,俯首望潮的明月,也是如此这般弯而又圆,圆而又缺。

人世起伏,恰如潮生。

……

扶桑国式部丞已经入席。

楼云端坐在国宴主位上,举起一盏桂花清酒,向他微笑劝饮。

萧声幽幽,便听得到海面渔娘们的声声惊叹,缠绕进了层层海浪声中……

海天同叹。

好一曲宋地传来的《望江潮》……

……

余音悠悠,季青辰的脚步便也停在了街心。

陈文昌求亲或是不求亲,本来不在她的控制之中。

这门亲事,在于陈家到底想不想参与进楼云与韩参政府的争斗。

在于,陈文昌身为次子,究竟有几分心意愿意用婚姻扶持败落的家业。

也许,还在于他心中的妻室,应该是什么样的女子?

同样,对她而言,她是不是愿意嫁回大宋,是不是愿意重新在一个陌生之地开始新的生活,本不是需要太过考虑的事情。

不过是重来一次。

经过了王世强悔婚之事,她现在所在意的,自然是要在亲眼见过陈文昌,与他相识后,再慢慢地在流淌的时光中看清楚:

和他结为夫妻,是否是她真正的心愿?

月光中,她微微闭眼。

她回忆着在驻马寺里的三年,回忆着十二位渐次圆寂的大宋僧人。

往事里,印象最深的当然是空明禅师。

他亲手教她读经写字,他照顾她衣食住行,他在佛灯下给她讲述他怀念中的北地佛山。

他每天都欣喜于,她在他的教导下,对宋文宋地的日渐熟悉。

也许因为王世强十分乐于在这些方面给她提供各种讯息,空明对于她与王家的婚事,对于她愿意嫁回大宋,本来是万分欣慰的。

他甚至还为了她的婚事,准备了一份小嫁妆。

尽管她那手上留不住钱的亲弟弟,都没想到这件事上……

她从没有忘记,他在寺中给予她的时时庇护,让她能勇于面对这一世里最初的变动。

然而,这一次如果嫁回大宋,嫁到陈家,她就只有靠自己了。

再也没有空明。

而他,终归也是埋骨他乡,完成了尽毕生之力光大佛门的宏愿。

从此之后,她在这一世再也没有可以得到庇护的安心之地……

……

牛车牵近,车铃声声,如她的心声绵绵轻喃。

她站在车前,让坊丁给内库的妈妈们传信。

让她们小心关照老街上的小院门户,三年来,她第一次入夜未归。

只不过,她虽然对海面上的楼国使早有防备,却也并不知道:

那潜伏在东坊的小宋商,因为没得到她突然上驻马寺的变故,已经向季家小院出发。

趁着三郎回坊的喧闹,他很顺利地提着那盏小小的烟雨画灯,来到了她的家门前。

无人发现。

内库妈妈们在小院中点起了灯火,那小宋商以为是她归家的暖烛,所以他毫不犹豫把指引的暗号挂在了墙边伸出的桑枝上。

他悄悄点起了,水墨烟雨的江南画灯……

任务完成,他躲藏了起来。

只有那浅墨浓妆的画灯在夜风中发着灯光,引来了坊中潜伏的幢幢暗影。

他们潜入了老街外的松林里,窥探着季家小院。

因为南坊大屋的喧闹,还有季氏货栈对季辰虎回坊的严阵以待,唐坊里并没有巡夜的坊丁发现这些暗影。

而这些,却都在楼云的意料之中。

所以坊中众人更不知道:

二十名精悍家将受国使之命,已经潜进到了季家小院附近,他们看到了那盏烟雨画灯,看到了紧闭的小院院门……

季辰虎虽然悍勇无敌,她姐姐却只是一名弱质女流。

按大人吩咐,在季辰虎回家之前,他们会悄无声息地潜入季家小院。

仅是要带着一名女子回船,拜见国使,可谓是手到擒来。

……

她扶着小蕊娘的手,坐上了上山的牛车。

车轮未动,车外的说话声已经入耳。

她揭帘看向了外面,果然看到了被护车库丁们拦住的人影。

她认得,站在车前三步处的是王世强的亲随:

左平。

她也看到了他手中,让她眼熟的一封书信。

月白色的信封透出水波纹的暗底,水波上用淡墨色勾勒出趁风的帆影,这样的封纸是王世强以往最常用的封套。

尤其是写情书私信给她时,次次都是如此。

她在车中看着左平。

她还记得,往日她和王世强情投意和时,就是这名来自他母家左氏的小厮,到季家小院里替他递着情诗、情信。

他时常替他家公子偷约着她,晚饭后到海滩边踏月漫步……

那时的左平,也是这般青衫芒鞋,干净清爽的干练少年。

在每一次为王世强捎来情诗并各色精致的闺中之物后,他就会在院子那井边上蹲着,自己打水拧帕子抹脸。

接着,他喝了半盏茶、吃了两块点心领了赏,顺便再打个小盹。他才能得了她在屋里写出来的回诗。

为了迎合王世强喜欢写情诗的文青习惯,她只能苦思冥想,每每还要被他嘲笑。

左平会收好回信,赶在季老二和季老三回家前,笑着离开。

“去和你家公子说罢,生意上的事我会和黄七哥提的,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办就好了。其余的,也不需要再说了。”

左平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见她不肯接信,本心是想替王世强解释几句的。

但他更知道,她并不肯听。

他只能收了信。

举着火把的护车坊丁们都在三四步之外,车里只有一个小蕊娘半揭着车帘,容他和女坊主说话。

他便用王世强教他的话,低声道:

“公子说,三年来,都没能和大娘子正经说说话。韩府里的事多,他也没能和往年一样在唐坊一住就在大半年,帮着大娘子理理唐坊内务。大娘子也早就不需要他多嘴了。但唯有一件,他实在为大娘子悬心。”

语气虽卑,毕竟还是提醒着她:

开坊这些年年来,不提四明王家和她联手建坊的情份,仅提他与她私人的情谊:

除了男女之情,他王世强就没有一丝可取之处?

她不动声色,只是听着,左平便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没让他闭嘴就是大喜。

“公子说,三郎也好,二郎也好,都是大娘子的弟弟。海兰姑娘也好,许七娘子也好,都是大娘子在坊里的得力臂助。公子为大娘子设想,这四位虽然都好,却都和大娘子同岁。而大娘子向来是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

她听到这里,并不意外。

她发现这一世是穿越到南宋,然后再发现北宋灭亡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从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担心起蒙古南下,大宋灭亡。

如果不是发现王世强这样的宋商居然还有北伐的志气,她对南宋的印象完全就是国弱兵疲,根本无法反抗蒙古。

不提唐坊贸易要依靠南宋的繁荣,只提她如果不嫁回大宋,而是招婿进坊,唐坊内的形势就很简单:

只要不出大差错,南北坊互相牵制的情况下,季辰龙和季辰虎很难与她争夺坊主之位。

假以时日,她这坊主只会越坐越久。就算有时候需要把位置让出来,她也有足够的能力选择对她有利的候选人,比如李家三姐妹和许淑卿。

季辰虎喜欢用蛮力解决问题,他做坊主对唐坊这样的中转港商埠有害无利。而季辰龙如果做坊主,她可就得担心在唐坊无立足之地了。

他曾经向她提议,完全效仿宋制在唐坊里建季氏祠堂。

她还没有开口拒绝,季辰虎就已经是暴跳如雷。

因为季氏祠堂里,季氏长房是季辰龙一家。

二郎才是长房嫡子。

也许二郎只是仰慕大宋的文化,但她只会选择对唐坊有利同时也对她有利的东西。

去年她主持新建的季氏祠堂,完全是为了让三郎行成年礼。免得他嚷着要改姓。祠堂的规制并没有按宋制,里面并列了季家父母的牌位和父母两家的亲戚。

从而也就没有什么长房和二房的区别。

这也是季辰龙提议的,她当然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听说福建移民到台湾岛上开荒时,因为要和南洋番民、港口山民们接触等种种原因,所以在家中经常是供奉夫妻双方祖先的牌位。

唐坊与之又有多少区别呢?

季辰龙并没有足够的理由再坚持。

这样的情况如果保持下去,甚至二十年后的下一任坊主都会由她指定。

她把季蕊娘养在身边,并不是没有原因。

尽管,她对季蕊娘这十岁孩子的寄望,并不是让她做坊主。

“公子说,蕊儿姑娘将来长大,未必不能如大娘子所愿。她将来和李姑娘,许娘子她们不相上下,当然也能帮着大娘子来打理唐坊。”

左平并不抬头去看车帘后的季蕊娘,只是说着。

小蕊娘闻言却是吃了一惊。恰在此时,季青辰也瞥了她一眼,似乎没有打断左平的意思。

她向半揭的帘后又躲了躲,耳朵却竖了起来,想听听那王世强怎么说起了她。

虽然极是讨厌那姓王的,在她心底,毕竟欢喜了起来:

终于有人把她和李三姐姐,许七姐姐相提并论了。

谁都知道,大娘子在坊里最喜欢的就是李家三个姐妹,还有许七娘子。

甚至还有人传说,如果大娘子不是决定嫁到明州城去,而是愿意一直留在唐坊,将来这唐坊坊主之位,说不定会从海兰姐姐和许姐姐她们之中选一个出来。

里老会未必就通不过。

南北两坊里,也不见得人人都反对。

大娘子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但她小蕊娘又算什么?

她苦着小脸,悄悄地看了一眼暗影里的大娘子。

她正侧着脸庞和左平说话,借着车门几步外库丁们的火把金黄,她能看到大娘子漆黑的眼睫,还有泛金的眸。

她知道,在大娘子心里,她小蕊娘是不可能的和两个李、许两位姐姐一样的。

她不能和海兰姐姐一样:

海兰姐姐水性最好,操船最快,采珠最多。甚至海兰姐姐平常都不爱说话,但只要她一开口,坊里的成年姐姐们都会觉得有道理,愿意听从。

坊里上千的姐姐们一起出海,一起去打渔时,只要是她轮值当头领,大家收获总是最好最多,回家也最早。

她小蕊娘也不像许七姐姐:

坊里会有人会不喜欢海兰姐姐,不喜欢季二哥和季三哥,甚至还有不少人心里不喜欢大娘子,只是不敢说。

但没有人不喜欢许七姐姐。

她亲眼见过,许七姐姐喜欢唱歌,她也会突然从大娘子屋里翻出一卷佛经变文,讲一些稀奇的鬼怪评传。

这位姐姐在季家小院时,常常嫌一个人唱歌无聊,埋怨大娘子没空听她讲变文。

但她只要气冲冲在坊里走上一圈,马上就能邀上几十个姐姐哥哥们。

人数一够,她转头就去季氏货栈和李先生商量,说她要和宋人一样,组一个讲唱社团。

李先生要是摇头,她就吵起来。

东坊里的宋商不是都喜欢起会社?不是都说这就是宋人风俗?

不提别人,东坊不是有七八个小宋商起了一个抄书会?

他们淡季没事时抄书互借。大娘子为了能白看几本走私不来的汉书,在淡季无聊的时候

也参加了他们的抄书会。

坊规没有禁止组会社,她许淑卿凭什么不能开个头?

她就想和坊里兄弟姐妹们起个团社、团会一起唱唱歌。

李先生没办法,只能请大娘子决定。大娘子因为被许姐姐吵得太烦,就随口让她赶紧去组,不要再缠着她。

结果,因为她这一开头,坊里的各种团会五花八门全都跳了出来,数也数不清。

最小的团会甚至只有一个人。

而坊里最大的会社就是她的讲唱社,足足进了三千人,连她小蕊娘也参加了。

许姐姐本来谁也不认识,也不出门去玩。大娘子忙的时候,她就经常一个人在季家小院里唱歌。但坊里好多姐姐哥哥们,路过老街时都来找她玩。

她安排的每一次社团活动,经常是全坊十分之一的坊民参加,十分之三的坊民亲情协助。

就算是季三哥和坊里哥哥们,他们一起出去捕渔打劫都没这么热闹。

东南西北四个坊全都等着观赏。

就连驻马寺里的佛典佛祭,和尚们都会请许姐姐的讲唱社去表演。

——这样两位出色的姐姐,她怎么能和她们相比?

她有自知之明。

她操船不快不慢,采珠不多不少,坊学的成绩不高不低。

她在家里说话时,就连爹爹妈妈都没空听,更不要说在坊里了。还有,她最羡慕地就是许七姐姐,许七姐姐一个人呆着,也能和自己玩得开开心心。

她和大娘子两个人一起玩,她照旧很高兴。

等大娘子没空陪她时,她想找人玩的时候,永远都人愿意陪着她。

许七姐姐绝不会和她小蕊娘一样,会害怕没人和她说话,没人和她玩。

而且,她太小了,再过三个月,她才能满十岁……

那两位姐姐,都已经订亲了。

“公子说,他在大娘子面前是万死的罪。但毕竟还是有一点,以往是从不叫大娘子伤心的。他自问,这些年来唐坊里的事除了大娘子开口,他是从不多说一句的——但外人却未必如此。”

季青辰一挑眉,知道王世强说的是:

楼云刚到东海就要扶季辰虎上位,和他王世强比起来,这位国使大人才是不得不防。

“回去和你家公子说吧。我只盼着,他以后对我唐坊的事,也能和以前一样不多问一句。这样,也就算我和他没有白结识这一场。”

左平听着,觉得她的语气平缓,并没有多少深怨的样子,不由得暗暗欢喜。

他刚才也只是说句客气句,大娘子回的也是客气话。

开坊后,公子手里拿着最要害的几十个码头仓库,只要是坊中大事,她都会主动找他商量。

他犯得着去多说一句?

但现在,左平只盼着能在她面多说几句,他才能替公子开口相约:

最好能和以往一样,约个晚饭后的时间,让公子在坊外的海滩上与她见上一面,两人能平心静气地把以后的事情说上一说:

比如陈文昌退回画像的事,

比如江浙海商打算向陈家提亲的事,

比如楼云此人在泉州收受蕃商赠送的夷女美人,还曾经被言官弹劾,所以万万不可相信。

更重要的是,扶桑内乱后,唐坊的打算是什么?

因为这些年的金砂供奉,韩参政府中,当然有她季青辰的名字。

韩参政当然会希望这类供奉能长久地保持下去。

更何况现在主和派中没有一位重臣能与韩参政相提并论,她不可能不知道。今日她夺回唐坊产业出一口怨气就罢了,难道还真要和福建海商联手?

要是惹恼了韩参政,她此生都无法踏上大宋之地。

黄纲首是不好意思追问的,公子只要和她见一面,说上几句,却能大约地猜测出来。

公子也想当面劝劝她,他自然会为她在韩府中周旋,不至于让她为难,但如果扶桑太乱,她要迁回坊民,还是迁到他明州去吧……

去了大宋,不需要担心被扶桑人欺负攻打,她的两个弟弟季辰龙和季辰虎,未必一定要得这个坊主之位。

在明州蕃坊里,蕃女们出头和官府打交道的事情也很多,也更容易让官府放心。

她如果想让李海兰或是让许淑卿续任坊主,让她们学着安排坊民们在本地定居,安排他们以后的田地屋子……

在明州城,他也可以帮她一把。

却又听她道:

“从此以后,我与他,也不必再见了。”

长街寂静,远处海面上传来的曲声已经消静,唯有月光静谧……

波光荡漾,渔娘们分食了泥炉里烹煮出来的鱼糊杂菜。

她们轻摇着千条平底渔船,随波逐浪。

在水浪声中,她们不时回首,仰望着五艘相连的甲板上。

月光下有十六乐伎管弦同奏,佳音佐酒。

船板上的宴席里,楼云为主,坐在正位。副使秦从云及属官三位、王世强、陈洪纲首七位左侧做陪。

右边的客席横案后,式部丞和藏人将同为平氏族人,皆是少年英俊。

他们同时举杯,向大宋国使劝饮。

一曲琵琶声悄,宾主尽笑,式部丞趁醉而起,在美人手中讨得玉萧,启唇轻吹。

吹得正是那一曲听而难忘的《望江潮》。

他的调中里难免有音拍错漏,林窃娘微微一笑,以目示意,乐伎中另有两位持萧美人吹起阵阵潮声,与他相合。

只听得三潮叠浪,浪去涛回。

海面一百余三艘大宋海船上,无数离家的大宋船丁、水手,也在这曲声中靠着船弦倚坐。

同望明月,梦枕江潮。

外围唐坊坊丁手中雪亮的钢叉,仿佛也被萧声中的绵绵潮水所染,抹上了钱塘江月下的柔美银光。

萧声渐渐低去,似有若无,仿如潮退空空。

席上众人相视而笑,正有些意犹未尽之感,一缕清亮的鱼哨声便在此时,蜿转而起。

有海中明兰,站立在小船船头。

她用哨子轻吹起了跳跃的短音,献曲于国使座前。(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终末忍界盖世双谐奸夫是皇帝五胡之血时代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绝对一番信息全知者你老婆掉了玄尘道途反叛的大魔王
相邻小说
韩娱之尊长姐如母圣魔剑神假忍者闯异界农家小调炊饭香英主赵桓前妻有喜胖子的末世生涯度神记末法时代之第七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