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
李墨兰的声音,让她从沉思中抬起来来。
这位李家大姐从中都金国皇宫赶到了这里来,可不是在金宫里呆得太久出来透透气。
“大娘子还请早些离开,金国国主已经斩除了卫昭王的余逆,开始调重兵向汴梁来了。”
“火器军械是怎么到金人手上的?”
她冷静地询问着,“海兰是不知道这些工坊里的事的。”
李墨兰无奈回答道:
“从西夏那边进来的。大娘子把军械卖给了黄河程家,程家和金国一带的全真教来往密切,海兰如今又遥拜了长春真人丘处机做宫中道师,军械辗转就到了海兰手上。她在坊里用过,一看就知道。在国主面前问了几句。金国军械寺为了讨好她就开始花重金收购,现在开始仿制了。”
李墨兰对赵官家没好感,同样也对三妹嫁给金国国主,受封元妃之事不置可否。
李家的家训,虽然认定了赵匡胤是篡位的逆贼,但更没有把女真人放在眼里。
她之所以留在金国,是因为二郎迁到金国的北方坊民不少,李先生年纪已大顾不过来,现在全都是她在安排。
“还有,大娘子,山东一带的全真教和杨娘子的军马互为表里,海兰叫人告诉我,说那边的全真教最近有动向要杀掉一个宋官。”
季青辰听到“贾似道”的名字,就知道山东事变迫在眼睫。
贾似道是官家的宠臣,要说这一次的御驾亲征,固然是人心所向,但最后说动官家的就是这个贾似道。
“陛下岂不闻汉高祖军中夺符之事?”
贾似道上位露脸的传说在京城里有好几个版本,最不可信的是贾似道容貌俊美,以男色邀宠于赵端宁。
最可信是他向赵端宁提供了可行的收权计划。
当初韩信拜将,四处征伐,降彭越杀项羽,兵权在握。
最后是刘邦单人独骑,深夜进入他的军营,趁其不备,刘邦直接召集诸将升帐议事,让韩信交了兵符,夺了兵权。
赵端宁这一回亲至济州,先召楼云,直接夺占东路兵马,后召王世强,以休妻这种不伤根本的内闱家事逼他与朝中文臣交恶。
可谓是亲疏有别,而又步步为营。
两路统军大臣都奉旨如纶,现在只留了李全这个贼首孤立无援。
这一切多亏了贾似道的筹画安排。
贾似道现在坐了火箭一般地升了官,官居三品监军大员,和楼云同在济州城坐镇。
官家总不可能真把后路给了楼云一个人看着。
季青辰觉得,贾似道夺权很有一套,杨妙真应该不是对手。
所以,对于杨妙真写过来的信,她看完后没有马上回复。
楼云都被夺了权,李全夫妻怎么可能幸免?
赵端宁不至于赶尽杀绝,大家都收了心暂时做个富家翁,将来还有西夏,还有蒙古。
季青辰觉得李全迟早还有复出的时机。
至少王世强现在就打着以退为进的主意。
“东、西两路大军,再加上御林大营都在围攻东京城,只要占了此地,官家必定会与金人议和,休养生息了。”
金国国主剪除内患,调重兵驰救已经来不及了。
东京城里的城守是汉人,已经约定三天后杀金国宰相,开门献城了。
季青辰打算在回去的路上,绕到青州看看她的船和港口,和杨妙真见上一面。
也不用劝说什么,她就打算把王世强当成例子,说说这人怎么和陈王一系划清界线。
官家叫休妻就休妻,叫交权就交权,然后娶个官家看着顺眼觉得没威胁的妻室成婚,自己做几年道官。
迟早能复出。
她心里是这样计划,但人算不及天算。
当她接到消息,贾似道在山东青州查封了海船,封锁了港口后,她顿时不淡定了。
青州的粮食、军械都是从海上运过去的,贾似道是想怎么样?
而且港口、海船现在都在有一半是在唐坊和她季氏货栈的名下,这人是仗着官家的宠爱,想要夺占她的家产吗?
季青辰果断要去告御状,赵端宁正准备着明天要进汴梁城,表示说进了城再见她。
她却在深夜接来了楼云身边赶过来的家将。
楼叶喘着气,急道:
“夫人,相公让我们来接夫人回去。事情不好了。”
季青辰还没来得及思考,甩开皇帝自己先逃这是个什么性质的事件,赵端宁的御林大营已经被金兵冲溃了。
到后来,大军在汴梁城下溃败,她和赵端宁再一次并骑逃命时,她禁不住回想着,楼云在分别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王夫人她有两个姨母,在明州家里还有齐大夫人这个嫂子和侄儿、侄女!怎么就能
是我接到府里暂住?”
那时因为她不理他,他气得要走,却忍着站在帐子门前低声说了这一番话,
“我那念头一时起了,马上就知道要惹你生气。立时就抹掉要重写的。我只是觉得她嫁给王世强七八年,这些年来王世强连她的正房都没进。她没有半句怨言。她对王世强这样的情份。怎么落到了如今这个结果?”
内外两层的帐门,季青辰抓紧了内帐门不许他进,他也不怕外面有人听到,
“青娘,你别疑心我对王夫人有旧情。当初我但凡对她有半分真情,就不应该帮着她订下了王世强。我那时一句都没劝她,急急忙忙想叫她寻个归宿。哪怕明知王世强贪了她的家势容貌。我也只当丢了个包袱……”
“……”
季青辰在逃亡途中,无数次地后悔,她那时没有和楼云好好说说话。
她只隔帐子冷笑道:
“我带到学士府的陪嫁里,多的是没装满的大木柜子,你想把多少个包袱重新捡回来,都没有人拦着你!”
那就是她最后和楼云的相会。
“……”
她带着满心的悔意,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到的是眼前漆黑乱林子里的火堆。
火堆暖人,照出赵端宁龙袍污脏,一脸憔悴的神色。
她悚然一惊,记起了还在逃亡路上。
她骑马连逃了三天,一坐下就疲累得靠着树桩睡了过去。
“官家。无须担心。”
她连忙掐了自己的臂伤一把,痛得清醒过来,陪笑劝着,
“臣妾以前去金阁寺上香时,准备走徐州这条路。臣妾记得到了徐州向北一条是走海路,从东海回去。一条是从徐州城进运河回去。臣妾的两个弟弟都在徐州城,陈山长也在徐州城。官家尽管放心。”
三衙禁军被金兵在城下偷袭,已经成了败兵散卒。
在这通向徐州城的野荒林子里,赵端宁身边还有四五百的禁卫,而她身边全都是楼云的家将,楼叶为首也有四五十名。
这时她也要感谢老天,二郎督办粮草,在河南边界上的徐州城,三郎的船帮协助大军扼守黄河河道,也在徐州城。
他们不会能事。
而楼云一听说贾似道要封锁港口,就知道杨妙真会被逼反了。
东海上的那条运粮海路,是青州军的咽喉。
赵端宁收服他楼云和王世强时,算得上是软硬兼施,先给他们安排好了足够好的后路,才让他们交兵权。
但对于山东义军,贾似道明显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国夫人呢。有没有国夫人的消息?”
楼云和楼叶只是前后脚出发,他从济州城赶到徐州城,想要去东京城接季青辰,就已经得到了大军溃败的消息。
他还没有来得及为季青辰焦心,陈文昌已经飞骑赶来向他告急,徐州城要守不住了。
他得先把老婆家的两个大舅子救回来再说。
“到如今,朕身边又只有国夫人了。”
赵端宁眼布红丝,年纪轻轻的头发里就隐现了雪丝,他看了她一眼,苦笑着,
“朕本来还想,国夫人见过朕狼狈落泊的样子,这一回收复旧京城,国夫人也应该对朕刮目相看了。早知如此,何必召你同来……”
“官家,当初在吴逆府中,生死一线的危急何尝被官家放在眼中?胜败仍兵家常事,西京城还在王副相手中,济州城还在外子的手上,官家是百年来第一位踏上江北之地的皇帝,后世子孙必定不会忘记官家的武勇,现在又何必气馁?”
季青辰很想给他打气,告诉他楼云一定会来接她,会到处找她。
官家你虽然只是顺便,但很快就安全的。
但她不傻。
赵端宁现在的处境,他绝不会相信楼云。
她很希望楼云收到消息来接她,顺便也可以向赵端宁表个忠心,但她接到楼叶的询问眼神时,还是摇了摇头。
她要派家将离开,寻路去找楼云送信,这样的事落到赵端宁眼里十用八九会被怀疑。
季青辰只能沉住气,随着赵端宁在乱兵四处的河南境内逃窜着,希望能遇上江国公、贾似道、禁军三衙的统领之类的官家心腹。
不断的失望中,他们一路逃向徐州城,官家觉得陈文昌还算是个中立派。
季青辰觉得有弟弟真是太好了。
然而,徐州城处于黄河与运河的转运重地,金人已经重兵掩至。
不仅是官道还是黄河沿岸的荒野林间,都密布着金人的兵营。
“官家,我们走海路吧。只要有臣妾在,到登州港一定能找到海船,官家就能直接回临安城。”
季青辰觉得北伐随驾了这一回,她完全就是个人质加摆设。
但要说到走海船逃回临安城,那必须是老天让她来立功的。
登州港还在山东军、金军之间的混战中,但赵端宁已经别无选择。
“这回又是国夫人救了朕了。”
他一咬牙决定跟着她走,然而此时他身边派出去的探马狂喜地飞报而回,禀告道:
“官家,王副相来迎驾了。”
看到西路大军整齐威武的军容,季青辰再不喜欢王世强,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果然流言不可信。
在东京城下溃败的有从京城来的御营大军,有反叛的山东诸军,但毕竟还是有西路川陕军没有被击散。
这一路上,她本来就奇怪金兵没有大索宋国皇帝,让他们一路有惊无险逃到了黄河边。
想必因为王世强的川陕军在,金人以为赵端宁必定是逃到西营里去了。
“臣迎驾来迟。”
王世强遣人迎接了赵端宁进军营,外面鼓响如雷,守黄河口的金兵开始布阵了。
赵端宁眼中又恢复了几线生机。
“前面徐州城形势如何?楼卿在济州是不是已经劝服李全了?”
他自知是贾似道处置失当,把怀孕的杨妙真困在了青州城里,惹得李全在前军里和金人勾结作反。
但楼云有说服李全的前例,他只盼着他再做一次中流砥柱。
“官家。季辰龙季大人斩了李全。但徐州城已经失守了。”
听到这个消息,季青辰都是大惊失色。
“二郎杀了李全?”
金军已经攻破徐州,
西路军苦战黄河口,楼云只能接收了季辰龙等徐州城的残军,带着他们南逃。
东路连连失去了济州城和山东五州,金军重演九路伐宋的旧事,从徐州发兵向建康、江州等地进发,攻打长江沿岸军州,直逼京城。
楚州城再一次成了被围的孤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