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信不立。”
季青辰竭力摆出一副我是商人,但我也是有内涵、有追求、有境界的好国民神情,跳出来为当朝官员代言,她表示楼大人要不要退亲她不清楚,但顺昌县主完全不需要担心父亲赵秉林得罪他,
“我们做生意是讲究这个字的。更何况是楼大人这样的三榜进士,升朝贵官?所以县主还请安心,想来楼大人并不会怪罪令尊。”
赵德媛听到这里,毕竟还是忍住了泪。
反倒是年纪小的赵德明信以为真,禁不住落泪哽咽了起来,道:
“坊主说得没错……”
又劝赵德媛,
“三姐,父亲虽然说楼大人有退亲的意思。但这话也只是明州楼府里的老管事嘴头上捎来的。父亲也觉得是楼大人做了大理寺丞,主审哥哥们的案子,所以要避嫌。”
季青辰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劝他们回家坐等京城里的消息。又拐着弯说起楼云确实授了季家的官,但那是看在韩参政府的份上。
她季青辰和楼云不太熟。
不管赵家人信不信,她是如此暗示的。
然而赵德媛可不是赵小弟,她站了起来,低头施礼道:
“我姐弟把这些家事强说到坊主面前来,确实是失了讲究,没有了脸面。坊主不相信我也是应该。”
她当然只能连忙拦住。又郑重还礼。
县主的品级相当于一县之封君,又是宗室,和她这样的从九品文林郎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县主何必如此?”
赵德媛的心思当然比赵小弟多。
明州楼府管家上门说要退亲时,她也以为,楼云也许是为了避嫌审案。
但父亲赵秉林写信给楼云,楼云却迟迟没有回信后,她就知道楼云是真要退亲了。
父亲信中表示愿意向宗正司递贴子,请族兄赵宗正出面向官家求情,希望等审案结果出来后,再决定退亲还是不退亲。
父亲也是认为,两位哥哥虽然涉案,但一定没有真正参与抢掠杀人之事。
楼云要避嫌,也不至于非要退亲。
但楼云没有回信。
她就心知肚明,他只怕是觉得她的两位哥哥让这门亲蒙羞了。
然而为了眼前的事不功亏一篑,她只能含羞忍耻,含泪道:
“不瞒坊主说,我从小生长在泉州城,经常去蕃坊里游玩,也早已见过楼大人。我……本就对他有倾慕之心。”
“三姐!”
赵德明这小小读书郎显然觉得这话不应该讲,涨红着脸,撇过了头。
“……”
季青辰虽然并不想听这些话,然而她却悄悄和劳四娘互换了个眼色。
赵德媛是个厉害女子。
“父亲去退亲,我有三分为了我自己不死心,所以怪父亲。但其余七分却是为了家里。”
她伸了手,摸了摸赵德明的头,教着他道:“以后切不可再说楼大人。”
“可是,三姐——”
赵德明显然不服气,季青辰也乐得旁观,看他们姐弟争论。
要知道,她当然清楚楼云当初订亲的事。
他是足足在泉州城打听了半年,把顺昌县主赵德媛打听得彻彻底底,才在出使高丽前匆忙订下这门亲事的。
明明有了两个不省心的兄长,楼云还是订下了她。
只说明赵德媛此女,让楼云觉得可堪匹配。
“三姐,季坊主也说是楼大人的错。他明明就是自己托了官媒上门来求亲,送了草贴子过来。我们家虽然落泊了,当初却也不是去求着他订这门亲的——”
赵德媛被弟弟拖了后腿,心里焦虑。
然而她如今也是山穷水尽的时候,就算明知旁边的女坊主在看笑话,她也是顾不得了。
她只当是在教训弟弟,并不去和那季坊主说话。
“德明,楼大人是大理寺丞,他非要避嫌退亲说到哪里都是有理。但我们家却不一样。父亲这一退亲,我只怕以后咱们家,便是在本家里也让人瞧不起了。”
“三姐?”
“姐姐是女子,当初和楼大人订了亲,只是想着将来成了楼家的媳妇,尽心照顾楼大人的起居。让他为官家尽忠。至于娘家,姐姐只要父母亲身体康健,哥哥们上进,你也用心读书,自己有出息就好。这岂不比我嫁到楼大人家,靠着楼大人拉拨你们要强得多?有娘家的兄弟们可依靠,或是娘家兄弟们全指着我,哪一样好我难道还不明白?
季青辰呷着茶,在茶盖缝里看了这赵德媛一眼,倒也看出她说这话带了三分真。
她不禁就冷笑起来,楼云果然也不是随便订亲。
此女见事明白,配得上宗女之名,也配得上她的县主封号:
顺之则昌。
“哥哥们这回如果能脱身出来,只怕更是明白几分世事,只要他们踏实谋个营生,孝顺父亲和母亲,家里就好了。家里好了我也就好了。楼大人娶我,我欢喜,他要是真不愿意娶我,我除了伤心不甘还能如何?在这当口上出了这件事,本不是我能预想的。我哭完了怨完了,只要哥哥们能上进,我也不怕将来嫁不到好夫君。可是……”
她耐心听了起来。却听那顺昌县主哭泣道:
“可是父亲这一去出头退亲。是非曲直却是说不清了。”
“怎么就说不清了?哥哥们确实是不好,但一则和姐姐你并没有关系。再则,哥哥不会打杀人,楼大人一定清楚不是重罪。也不会连累他的前程。但他当初在泉州向咱们家提亲,对父亲何等的礼敬,泉州城人人皆知。姐姐你要是被退亲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赵德明毕竟是年纪小,说到伤心处,什么话都嚷了出来,
“更何况,大家都说楼大人上门来求亲,是因为他倾慕姐姐你。是在前年蕃商大会上见着姐姐你的样子。结果他风流不改,不过是半年,到了外夷扶桑不知又买了什么夷女,又把姐姐你忘在脑后。当初我就劝过父亲,楼大人府里有好多的美人,不要让姐姐你和他订亲,结果全家人都笑我年纪小,不肯听我一言……”
“……”
季青辰听得有些默然,原来楼云当初也被赵小弟嫌弃过。
劳四娘听到“前年蕃商大会”这六相字,心里却是格登一声。
她当然是知道,季青辰前年去过泉州,参加过蕃商大会。
她悄悄去看季青辰的神色,却又看不出什么变动。
她只当是自己多疑。
“这些话都是流言,根本不能信的。”
赵德媛泪水不断,握着弟弟的手,“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我在蕃商大会上哪里见过楼大人?当时我是站在妈祖正殿廊下了,廊下还有柔昌、容郡夫人一起在看宝石。蕃女们也很多。楼大人断断是不可能看到我的。”
赵德明闭着嘴,不肯搭腔。
季青辰和劳四娘互换了一个眼色,倒也想看看赵德媛能说出什么话来。
说到底,楼云退亲,受损最大的就是赵德媛了。
好一点,人家说楼云是要避嫌,坏一点,也要说她家两位兄长实在不争气。下一桩亲事要是没有楼云牵线,谁又敢和她家牵扯上?
赵德媛也不多劝,只是对弟弟道:
“我本是女子,不能为家里立业修德,两个哥哥以往都不懂事。你的年纪却又太小。我们家看着就是往下走了。但这十几年来我们家一直平平安安。再是落泊也没人敢真的小看咱们家。你道是为了什么?”
季青辰一边捡着不甜不酸的荔枝干果塞嘴里,一边竖起了耳朵。赵德媛虽然是在教弟弟,实则是说给她听的。
赵小弟犹豫着道:
“是……是因为父亲大人?”
“确是如此。我们家全靠着父亲品性柔和,为人公正。他在族里谦恭待人,几十年来在本家为兄弟们主持公道时从不偏倚,宁可亏了自己家,不叫兄弟们受委屈。母亲身为宗妇也从没有因为这些琐事和婶婶们拌嘴。便是楼大人,外面传说他是在蕃商大会上见过我的,才来求亲。我却知道,他必定是听打了我父亲的名声,才觉得哥哥们本质纯良,将来还有可以教导的余地,他才愿意和我们家结亲……”
赵德明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楼云对赵秉林的礼敬,原来还不是看着三姐的份上,反倒是因为父亲的为人,确实有叫人看重的地方。
“三姐……”
这赵小弟,因为两个兄长不服管教,父亲一味劝说无法警戒教训儿子,结果弄到了如今的局面。他本来是有些埋怨父亲无能的。
季青辰嘴里嚼着荔枝干果,几乎要托着腮,侥有兴致地听着当事人说起那段订亲往事。
要知道,在谢国运此类人的眼里,在她面前吹得天花乱坠的,全都是楼云如何地在蕃商大会被她一语中的,打动真心。
然后又家将四出,在泉州城里找了个天翻地覆,全是为了要找她。
而在她飘然远去的情伤之中,楼云终于发现了顺昌县主,却误以为是她。这才订了亲。
总而言之,在谢国运嘴里这完全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屁!
她怎么可能相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