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里的支系,往大里说只有三支。
开国的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和魏王赵廷美,及他们这一辈还有两个已经绝嗣了的兄弟。
往小里说, 他们每一支都有自己的长房长兄,每一辈都有好几个兄弟。
每个兄弟又有自己的子孙。
这一代接一代,一房连一房,都有各支祭祖时的本家宗主。
比如楼云所订的顺昌县主,季青辰当然也打听过。
顺昌县主家的父亲开国男赵秉林,不仅是他们五兄弟里的长兄,也是他们那支宋高宗堂弟开国公赵延的第四世长房,祭礼里分祚肉的人物。
“三姐,你莫哭——”
那小男孩一边安慰姐姐,一边自己还哭泣着,道:
“爹爹不让你进京城,让你躲着装病,也是保你的县主封号。咱们家本就是多亏了父亲是长兄,才推恩到姐姐身上,得了这个顺昌县主的封号。现在要是宗正司里下了文,不叫父亲做宗主了,姐姐你的封号也要让出去。没了品级,楼大人就算给你准备的一门好婚事,夫家也不会对你好——”
“我还能指望什么好亲事?”
在季青辰对那女子居然是顺昌县主的意外挑眉中,赵德媛呜咽出声,
“楼大人当初愿意和我们家结亲。我本就想过成不了的。第一回,什么事都没说定,刚写了草贴子,哥哥竟然瞒着家里上门要他准备二十抬的彩礼。我那时听到这事,就恨不得一条索子上了吊。也是我清清白白一条命的意思——”
赵德媛的声音又是羞愧又是愤恨。
因为是仓促避到了城外小船上,心里本就惶惶,再加上得力的家人也不在,船上的两姐弟都没有注意到门户不严,只是相对而哭,
“结果楼大人并没有见怪。他准备了四十抬,暗中送来了,却只说是给母亲的生辰贺礼。感着他这份情,叫全家受了恩,又还了哥哥的赌债,我竟是死都不好死了——如今他的彩礼家里已经用得一文不留,两个哥哥还要托着他网开一面,父亲居然怕了事出头去退亲……”
水波拍着船舷,混和着两姐弟的哭泣。
季青辰听到这里,觉得不好意思再听下去。
——因为楼云得罪了宗室,所以要被顺昌县主退亲,这算是什么事儿?
难道是楼大人在京城里为了和宗室拉近关系,所以急着要成亲?
“这位大人在朝中的局势如此不好?他倒还有功夫来为难我们这些小民……”
她笑着看向劳四娘,在几边站了起来。
她当然也知道,她人还没进京城,想在内河工程上排挤她的商人们就不知出来了多少。
少不了有楼云的功劳。
“是。大娘子。这位楼大人如今暂时掌了大理寺,主审铜镜案。各港口的蕃商,还有各榷场里的商人都在等着看是个什么结果。暗地里支持他的人,可不少……”
劳四娘连忙在几上端了她的茶,引她走到了舱房另一面。
在立式三足鼎雕花木香炉边摆着一张湘妃榻,榻脚边摆着两盆驱虫子的草兰。
她坐在了上面,消去了心中淡淡对楼云幸灾乐祸的念头,笑着接了茶。
她开口道:
“四娘,上年我到明州城时,叮嘱过你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
“坊主。”
劳四娘本就是一肚子话要禀告,连忙上前回事。
她先是恭喜了季青辰得了九品文林郎的官职,所以栈里也能在明州城中置宅买地,
接着她又说了季大力已经为季辰虎安排好了城外蕃坊分栈点的屋子休息,船上的三百坊民也有他手下的伙计去补充食水。
实在也没地方让他们都住进城。
然后,她又悄悄觑着季青辰的脸色,细声道:
“大娘子,我手上有一张贴子,正好能合大娘子的心意。”
季青辰向来知道她在海商女眷里走得很勤快,便也不奇怪她只是一提去年的事,她马上就能拿出一张大红请贴。
去年,她到明州城时,让劳四娘多多和明州城的海商女眷拉拉关系。
尤其是海商里的中小户人家。有儿女未嫁未娶的人家。
“胡纲首家夫人的五十寿宴?”
只不过,她细看了后,便笑了起来。
“原来胡纲首把寿宴的贴子发到你手上来了。我还奇怪,他在船上时和我提起这事,怎么请贴子却没有来?原来早有了。看着竟是三天前就发到分栈点来了?”
胡家不仅是六大纲首之一,也是王世强嫡母的母家。。
“是。坊主吩咐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坊主想见见他们海商中小户的人家,看看他们这些人家嫁女儿娶媳妇的规矩。坊主只管今晚去胡家一趟。除了六大纲首,来的全都是中小的海商。而且——”
劳四娘又凑在她耳边,免得和外面那宗室女子一样叫人听去了密事,
“胡家今日这寿宴也不为了别的,胡夫人五十岁还有一个多月才到呢。现在提前办了。是为了他们家的四姑娘,如今宫里的郡夫人——”
季青辰一听,也心知肚明地含笑不语。
胡纲首那府里如今不比平常,她在海船上就听说了。
因为官家登基四年,大婚立皇后的事情迫在眉睫。胡家也送了一个女儿去宫中。
听说本是托了四明王家的关系,胡四娘子在太后宫中当差做了一个小小无品的掌火烛宫女。
没料到这位胡大姑娘命中有喜,合了官家的眼,召了幸,已经是封了郡夫人。
按宋时的内命妇封号,自然以妃嫔为尊。但妃嫔之下还有做事干活的女官们。
宫女从九品到六品,除了管帐、管器物、管衣物等六尚局实职官位外,她们也和外朝男子们一样可以受封没有实权的虚职品级。
比如由六品女官升为妃嫔,中间还有县夫人,郡夫人、国夫人三个级别。
听说太后宫中极信重的老女官,现在也就封了县夫人。官家的乳娘受封的是保圣秦国夫人的封号。而胡四娘子由普通无品宫女一跃成为郡夫人,可见有几分宠了。
将来升为妃嫔,也不是不可能。
胡纲首在船上得到消息时,就已经是欣喜若狂。
因为船上没有了女乐,他只能不要老命地接连摆酒庆祝。这趟航行在海上的一共花了十三天,他从接到消息后就不怕死地摆了六天的酒宴。
要知道,万一遇上海险,宴上用去的酒食都是他们救命的储备。
她想到这里,也笑叹着摇了摇头,道:
“胡纲首也是太高兴了一些。这一下船就要借着夫人的寿日来摆宴?倒也是为难了胡夫人……”
胡四娘子可不是胡夫人的亲生女儿,而是妾生的庶女。
胡夫人虽然担了个嫡母的名字,心里未必就痛快,现在这生日还得提前了大半个月。
“大娘子放心,胡夫人未必也不愿意。胡夫人有手段,当初的妾室生了女儿也被寻了错,早就被胡夫人差送回家,让她另嫁了。”
劳四娘毕竟和唐坊里土生土长的汪婆子等不同,说话间,俨然已经是大宋本地消息灵通的蕃商女管事。
“四姑娘要是光耀了门楣,嫡母该得的封号那也是胡夫人的。胡夫人的两个儿子又不出众,不过也就是商人罢了。刚才我来接大娘子时,亲眼看着胡纲首还是醉着被抬下船去的呢,我听他在哼哼着自己唱曲……”
她凑着趣说着笑话,季青辰也掩唇笑了起来。
她也听过了那胡纲首唱曲。
这几天他在席上不用别人灌就已经醉了,他每天都在哼哼的曲目,却是听熟的扶桑改编曲乐《长恨歌》: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好在他再是欢喜,再想为胡家新出炉郡夫人摆个流水席,他还是知道要用寿日来掩盖。
“大娘子明见。”
劳四娘也笑了起来,“听说是胡纲首算了日子,传了信回来,赶着要三天内摆宴。说是船上有贵客一定要请。听说除了船上几位纲首,就连陈纲首和陈文昌也请去了——毕竟,平常是请不到的。”
季青辰看了手上的贴子,也是堂而皇之写了她季青辰的名字,还有季辰虎的名字。
“他在船上确实也早就提了。”
她微一沉吟,知道胡纲首也是想了她姐弟过去,把内河工程参股的事情摊开说清,她看向劳四娘,
“黄纲首从江北边军回来就去了绍兴府?”
“是。大娘子,应该是去接王纲首了。都说王纲首在海上染了风湿的旧疾,在西南又犯病了,所以一直在绍兴府养疾,还要两月才回明州城。”
“……他哪里有什么风湿旧疾。”
季青辰也是摇了摇头。
“是。但王纲首既然是明哲保身,韩参政府中却是没有替咱们说话的人了……”
劳四娘左思右想,弄不清她和王世强现在关系如何,但为了唐坊能在大宋立足,她咬牙进了一句忠言,
“以我看,大娘子还是暂退一步,与楼大人交好为上……”
季青辰不置可否,只是瞥了那临着隔壁河船的窗口一眼。
她一进明州城,就在河道上遇上了顺昌县主,这样凑巧的事情总是事出有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