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繁星,李正伦依旧坐在钟楼前,望着星空愣愣出神。每次睡不着的时候,他都会来看星星。他喜欢星空。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浩淼的星空,亘古不变,只有它们才能让李正伦感受到,自己与原来的世界并非那么遥远,仿佛还处在同一片星空之下,隐隐有着某种关联。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星空也是妹最喜欢看的美景。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爱屋及乌吧。
记得妹读初中那会儿,就常常半夜叫起他,一起去看星星。妹非常喜欢研究星座,还常常笑着,她是**座的,哥哥是双鱼座的,正好是绝配呢。
细想起来,那时候妹情窦初开,不定就已经抱着和他白头偕老的幻想了。
“妹啊妹,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这一刻,你是否也正在某个角落,看着星空,想念着我?”李正伦幽幽一叹,耳旁却正传来极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他思接千载的思绪,“怎么,睡不着,在想心事?”
声音沙哑独特,除了神医,还会有谁?
神医名叫杨千寻。这名字如果放在现代,是相当女性化的,但古人“以八尺为一寻”,千寻,就是极高、极长的意思,一个男人叫千寻,倒也没什么不妥。
自从救回虎子,杨千寻就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老是缠着李正伦。出诊看病的时候,也常常叫上李正伦帮手。为此,杨千寻还亲自找到监院师叔,和尚很能帮上忙。监院师叔乐见其成,自然是答应了。
李正伦倒是无可无不可的,对此没有多大的抵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和杨千寻四处瞎逛,总要比在寺院里念经文、做苦力强上许多。
因着这一层关系,他与杨千寻自然也就极快的熟络起来。
杨千寻提着一盏灯笼、背着药箱,在李正伦身边坐下。李正伦瞥了他一眼,道:“睡不着,也未必是因为有心事。”
这倒不是一句瞎话。一般来,睡不着的时候,都会辗转反侧。然而在僧舍里面,是无法辗转反侧的,原本只够十个人睡的床榻,却挤着四五十个人,大家伙胸贴着胸、背靠着背,想侧个身都难比登天。就好像正赶上了春运中的列车,求神拜佛能有个立锥之地,已是万幸。枯禅就常常因此失眠。
李正伦忽然反问道:“你呢,大半夜的起来做什么?尿床啦?”
“你,你这秃驴子!”杨千寻登时为之气结,很是有打人的冲动。刚才难得见和尚真情流露、神色伤感,本来还以为他想念亲人了,自己正琢磨着怎么开导他,现在倒好,也不用操这份心了。随即长长一叹,道:“刚才有个病人出了突发状况,我总不能放着他不管。”
李正伦微微头,也难怪杨千寻看上去一脸疲态。为了当好这个“神医”,他还真没睡过安稳觉,精神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对了,虎子很想当面谢你。”杨千寻将灯笼靠在台阶上,双手搓了把脸,话带出浓浓的雾气,两人随便闲聊了几句,话题不外乎七姑八婶,都是近几日两人一起看过的病人,聊了一阵,杨千寻却是提到了虎子。
虎子已没有性命之虞,只是身子还虚得很,杨千寻没有批准他下榻,虎子竟也就不敢下来。而杨千寻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要李正伦去见一见虎子。
李正伦却是摆了摆手,道:“谢我做什么,是他自己救了自己而已。”这的确是句实话,当日若非虎子那掏心掏肺的话感染了他,他也未必会出手。而即使他出手了,若非虎子自己的潜能强大,虎子也未必能活下来。
杨千寻就怔怔的望着李正伦,一时不知该些什么才好。
李正伦自以为了大实话,杨千寻却不这么想。要这个秃驴吧,明明才**岁,可言行举止,总就是一副老气横秋、大人的样子,不温不火的,好似万事不萦于怀。哪怕救了人,也仿佛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甚至连救人的名声,都让给了别人,难道这便是从浸淫在佛门中而形成的修养吗?
在这方面,自己可就远不如人了。每次救了人,他心中总不免有些窃喜,很是有几分虚荣与成就感。
见杨千寻不吱声了,李正伦就有些奇怪的望着他,眼神传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喂,你干嘛这么看我?
杨千寻就干咳一声,却是捏了捏李正伦手臂上的衣服,岔开话题道:“你不冷吗?”
李正伦只穿了两件薄薄的衣裳,刚才开了差,没往这方面想,倒也没觉得冷。现在经杨千寻一提,又恰好刮来一阵寒风,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李正伦就撇了撇嘴,道:“我不怕冷的。”他是真不在意这些温饱的问题,实在冷了、饿了,只要稍稍自我催眠,总能轻易的挨过去。话回来,刚才的开差,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催眠呢?
当然,任何催眠术都是有其极限的。如方才的自我催眠,它仅可以让人一时忘却饥饿感,颇有几分自欺欺人的味道。但若一个人长久的不吃不喝,终究还是要饿死的,再厉害的催眠也无济于事。
杨千寻却是忽然笑了,原来这子也有孩子气的时候,明明都冷得发抖了,嘴上却不冷,这不是逞强是什么?
杨千寻却不知,他那不经意的笑,如同冰山忽然解冻,如同昙花忽然绽放,惊艳绝伦,很是狠狠的冲击了李正伦的视觉。
李正伦不由暗自叫苦:“糟了糟了,换了个世界,自己该不会就喜欢上男人了吧?若是如此,情愿一辈子躲在这儿当和尚了。”
“喂,你干嘛这样看我?”这一回,却是轮到杨千寻反将一军了。
李正伦由衷赞道:“我在想啊,你要是个女儿身,该有多好。”
杨千寻心中一喜,嘴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为什么呀?”
“这样子,你就可以当我的童养媳啊,给我洗衣做饭、暖床下蛋,老婆漂亮,脸上有光嘛……”其实对于杨千寻到底是真龙还是假凤,李正伦也曾悄悄留意过,从身材上看,杨千寻裹得严严实实的,实在看不出什么;从颈部看,他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除非伸手去摸,否则也难看出有没有喉结;从体味上闻,一股子的药味、汗味,哪有丝毫的女子体香?举手投足么,也没有家子气,更像个富家阔少爷……
大概书上的,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雌雄难辨,指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有时候,李正伦也会恶作剧的想,是不是可以趁着杨千寻睡着的时候,解开他的裤子,好好研究一下呢?嗯,这个可以考虑、值得研究。
又或者,来个单刀直入,劈头就对他:“杨兄,我想看你下面!多少银子,你开个价吧!”也不知杨千寻会是怎样的反应。
李正伦坏坏的笑着,想想也觉得有趣,却冷不防一个暴栗,朝天灵盖砸了下来。他伸手按住光溜溜的脑袋,委实疼得厉害。这杨兄,下手也忒狠了些。
“去死!”
也不知什么时候,杨千寻已经站了起来,背上药箱,怒气冲冲的走了。却是连灯笼也忘了提,只留下杀气腾腾的两个字。
李正伦不禁缩了缩脖子,只是开了句玩笑,反应至于如此激烈吗?不过这倒也八、九成可以坐实杨千寻男人的身份了。
某一些男人,尤其是表面自尊、内心自卑的大男人主义者,当他被怀疑为是女人、被当成女人来取笑的时候,是的确会暴走的。这样的例子,李正伦也不是没有见过,想来杨千寻就是这一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