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之前,夏衿是满肚子的话,可见到罗骞之后,看着他望向她时紧张的眸子,她满肚子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他跟她很像,他们是一类人。他们有了既定的目标,就会朝着那目标去努力,只要不触及自己的底线,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而现在,罗骞就是这么做的。
让夏祁娶林同知的女儿,夏家的整体地位就被抬高了。林同知还是罗推官的上司呢。人家都能把女儿下嫁给夏祁,罗推官和罗夫人还能说夏衿不配成为罗家媳吗?
冷静下来想一想,罗骞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而且,他也一定考虑过,林婉这个姑娘是个好姑娘,配夏祁定然配得上。他这样做,也不算是不择手段。如果夏祁喜欢林婉,这桩婚事,可以说是皆大欢喜,更是促成罗夏两家婚事的神来之笔。如果让夏衿来做,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可是夏衿为什么还是感觉不舒服呢?
她凝望着罗骞,好半天,才问道:“这桩婚事,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
罗骞的眼神里略带着委曲:“我以为你会喜欢,我想给你个惊喜。”
夏衿:“……”
是啊,任谁听到林同知要下嫁女儿给夏祁,不是欣喜若狂?只有夏祁这个受了现代人思维影响的奇葩,才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吧?
夏衿唯有苦笑。
“其实你不用担心的,就算你们不愿意结这门亲,也不会得罪林同知,反而可以把朱家的那门亲事给处理掉。”罗骞道。
夏衿听了这话,眉毛一挑:“你是想告诉林同知,因为朱家要纳我为妾,怕影响了他家声誉,所以不敢答应这门亲事?”
可不是。有个小姑子给朱家做小妾,林婉再嫁给夏祁,林家的脸可就丢大发了,相当于平白比朱家的地位矮了一大截。
每一步棋,罗骞都想到了。无论是进还是退,夏家都能拿到好处。
罗骞点了点头。
夏衿看着罗骞的俊颜,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想必我们家的意见,我哥哥都跟你说了。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她低声道。
“你放心,要不是想着你有话说,我刚才就去林家去了。一定不会留下后患的。”罗骞见夏衿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暗自松了一口气。
夏衿站了起来:“那我回去了。”
“多坐一会儿吧。”罗骞也站了起来。
他虽那日去桃溪见了夏衿,但两人都没好生说话。现在只坐这么一下子,夏衿又要走,他颇舍不得。
夏衿摇摇头:“过两天家里要请亲戚吃饭,忙得很,我要是出来久了,我娘指定得发现。”
“请亲戚吃饭?有什么事吗?”罗骞问道。
夏家还在热孝里,即便是夏祁考中了秀才,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请客。现在却张罗着请亲戚吃饭,怕是有别的事。
“嗯,我跟我哥哥后日就满十五岁了,我娘说顺便请亲戚过来吃一餐饭,自家人聚一聚。”
十五岁……
想起这个岁数是女子能嫁人的标志,罗骞心里空落落地忽然没底,对夏衿道:“你娘,不会把你许给亲戚家的孩子吧?”
夏衿没有作声。
舒氏已经答应她的亲事一定会征求她的意见,她也不是任由人摆布的人,她完全可以左右自己的婚姻大事。所以,她本可以安慰罗骞,向他保证不会出现他担忧的情况的。但她却忽然就不想说话。
她能体谅罗骞的处境。因为罗夫人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跟丈夫关系不睦,罗骞几乎是她这一生唯一的指望,母子感情自不一般。罗骞不愿意让母亲伤心,想要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徐徐地谋划,希望罗夫人能同意他娶夏衿进门。
但她心里终归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前世,父母还在世时她就生活优渥,是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虽后面做了雇佣兵,但她长得漂亮,在兵团里赚的钱也极丰厚,她又有本事,去哪里都受人追捧。说到底她是个骨子里极高傲的人。如今因为跟罗骞的恋情,被另一个女人百般挑剔看不上,她心里很憋屈。
她既憋屈,罗骞着急一下也是应该。
“我走了。”她往后面的小院走去。
罗骞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轻若翩鸿在跃过墙头,回了自己院子,仰着头站在围墙下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回了家。
“娘。”他找到罗夫人,干脆开门见山地道,“还有几个月就秋闱了,儿子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罗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
她虽有钱,可以养得起绣娘,但长日漫漫,独坐家中无聊得紧,所以罗骞身上的衣物,几乎都出自她的手。
罗骞的眼睛落在那件差不多完成的天青色长衫上,微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怎么了?”罗夫人奇怪地问,“有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
罗骞将目光从衣服上收回,定了定神,道:“如果今年秋天能考上举人,我的亲事,能不能由我自己作主?”
罗夫人惊讶地看着儿子。
她没想到儿子求的竟然是这么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望向罗骞的目光严厉起来:“为何要自己作主?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罗骞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不愿意像您一样,要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这句话直直地戳中了罗夫人的心。
她脸上的闪现着各种复杂的表情,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对罗骞道:“行,娘答应你。只要你今年秋天考中举人,你的亲事,由你作主。”
罗骞欣喜若狂。
他强压着心头的欢喜,跟罗夫人告别,便想去夏家,把这好消息告诉夏衿。
不过他终是按捺住了这份激动。他准备在夏衿生日那天跟她说这件事,算是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而罗夫人那里,被罗骞那句话说得辗转了一宿,第二天起来,倒是从自己的遭遇中清醒过来,开始想儿子为什么以前不提,到了现在却要求自己的亲事自己作主。
想起沈家人在时罗骞的言行,她也没派人去叫于管家或乐山、乐水,而是将自己的陪房刘义叫了来,道:“这段时间,你偷偷跟着公子,看他喜欢去哪,喜欢跟谁在一起。谨慎些,别让他发现。”
刘义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罗宇正坐在他的书房里,听一个禀报:“……朱公子在京城找了许多郎中,都没治好他的病。怕人笑话,他干脆回了泰宁老家,不准到临安来了。”
罗宇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章姨娘一来要让儿子专心念书,二来也是为了结一门好亲,所以对两个儿子的管教极为严格。
罗宇十八岁了,不光没有娶妻,连通房、小妾也没有。再加上夏衿做事,一向喜欢神不知鬼不觉,除非有必要,她下的药都是慢性发作,有一个缓冲期的。所以罗宇吃下的药虽比朱友成早,但情况并不如朱友成那般明显。而且当时他还被罗维韬打了二十下板子,趴在床上养了好一阵子伤,所以他一直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
直到现在伤好,又听闻朱友成患了这么种病,再想想这段时间每日早上起床并不像以前那般支帐篷,他才疑神疑鬼起来。
他站了起来,直直地朝外面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失魂落魄地从北街出来,浑身冰冷。
“不、不可能。”被小厮扶着上了马车,他抱着头,哭了起来。
“定是前段时间受了伤,身子虚。要不,小人给公子找个郎中看一看?”小厮小心地问道。
罗宇却不理他,无声地哭了好一阵,这才抬起头来,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是他,定然是他。否则怎么会那么巧?我跟朱大哥同时得了这个病?”
他所乘坐的马车并没回罗府去,而是直接去了丁郎中府上。半晌后,小厮提着几包药跟在罗宇身后上了车,这才回了家。
“你,这段时间盯紧了三公子。每天他去了哪里,跟谁见过面,都来禀报于我。”罗宇吩咐他的手下。
然而罗骞这几日都没有再出门,专心地在家里念书。他要在秋闱中一举将举人功名拿下,好将夏衿娶进门来。
而夏家三房,忙忙碌碌准备了一通之后,终于迎来了夏祁和夏衿的生日。
夏祁得了县案首,夏正慎和夏正浩自然更不敢得罪三房,在家里叮嘱了儿女一番,便早早到了城东。而舒氏一向很少来往的兄嫂,也携了两男一女上了门。
舒氏的父亲是个穷秀才,家境并不好。她的兄长跟着父亲虽念了一些书,却没什么天份,后来便在城里一富户家里谋了一份帐房的差事,勉强糊口而已。舒氏以前在夏家不得常出门,舒家舅舅差事又忙,兄妹俩很少见面,只有逢年过节才走动一二。
“允哥儿这般高了?丽姐儿也成大姑娘了。许哥的媳妇今儿个怎么没来?”看到侄儿侄女,舒氏很是高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