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气氛凝重, 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靳枫思索半晌,开始一一反驳鹿晓茸的话:
“北太太,您的这些问题,我都想过, 我不是神,没有逆转乾坤的本事,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直接抹煞掉。老靳已经被人诬陷,我能做的是洗清他的冤屈;老昆躺在医院,不管医疗条件如何,至少他还活着,只要我活一天,他就能一直活下去;当侦察兵的经历,让我得到了成长, 不能成为钟老首长一样的人, 虽然当时也觉得遗憾, 但事实证明, 现在的路更适合我, 我喜欢现在的职业,对我现在状态也很满意,也相信我会在这个领域做得更好;鹿鸣开不了摄影展,您比我更清楚原因,但您放心, 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陪她一同实现她的愿望;至于我母亲,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自然规律,我无话可说。”
这一次,轮到鹿晓茸沉默了。只是,她的静默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摇头,无奈地笑。
“时间,是啊,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有什么事情是人做不到的?可是,你想过没有,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可时间也是要有成本的?你的出身决定了你有多少时间成本去做多少事,决定了你的人生能达到的高度。我说得再直白一点,因为你是钟梓莹和昆榆林的儿子,不管你付出多大的努力,你的人生都只能是现在这样,永远翻不了身!”
“永远”这两个字,她刻意放慢了节奏,加重了音,仿佛重锤击在他心坎上,发出颤颤悠悠的回音,在他耳边不断鸣响。
鹿晓茸继续讲他母亲的故事。
钟梓莹原本是钟连生最宝贝的女儿,钟连生把她当成接班人来培养,靳栋梁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门生,这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两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应该是一对。
偏偏钟梓莹一意孤行,选择了什么也没有的昆榆林,还生下了一个儿子,惹怒了钟连生,他一气之下,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你今天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母亲错误的决定造成的,为了她所谓的爱情,她不顾一切,离开了钟家。结果怎么样?两个男人,一个变成植物人,一个已经化为尘土,如果她还活着,你觉得她会幸福吗?”
“没有如果,我也不能代替她下论断,她到底幸不幸福。我只想知道,既然老靳是钟老首长一手提拔的人才,八年前他被人诬陷,为什么不出手相救?老靳有什么错?”
靳枫心中悲痛和愤怒交加,情绪有些激动。
“他当然有错,错在过于纵容你母亲。他应该想尽办法阻止她和昆榆林在一起,而不是随便找个女人结婚,成全他们,最后还反过来给她收拾烂摊子,抚养他们的儿子。昆榆林这点本事都没有,算什么男人?有什么资格谈爱情?说来说去,错的根源还是你母亲,如果她当初听从钟老首长的安排,靳栋梁出事,他怎么会不管?你母亲有骨气,离家的时候亲口对他说过,就算有一天她沦为乞丐,也不会向他乞怜半分。你觉得他还会管她那些破事吗?”
靳枫呆愣地盯着虚空,浑身无力,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爱情这种东西,有时候比□□还害人,沉溺在其中的人,永远都无法看清背后的代价。当你能看清的时候,也许一生就这么过去了。一个人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就这样耗费掉,值得吗?”
靳枫没有接她的话,他当然知道她说这些的目的,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反对他和鹿鸣在一起,八年前坚决反对,现在依然如此。
因为她不希望鹿鸣成为第二个钟梓莹。
“我知道,你比昆榆林确实要强,但你自己可能意识不到,你的这种强,会为你招致多大的祸害。你把秦中流送进监狱,那个森林氧吧被永久查封,秦大业会善罢甘休吗?要给靳栋梁平反,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你还有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你想让鹿鸣跟着你,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再往坏处想,你的职业时时刻刻都在生死边缘穿梭,假如有一天你也躺在床`上,你感觉不到痛苦了,鹿鸣怎么办?”
鹿晓茸端起水杯,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把包拿上,准备离开。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最后给你一个建议,钟老首长原则性是强,但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的人,不然那次,他也不会让你去钟家。你代你母亲去向他道个歉,服个软,也许他会放下过去的一切,甚至接纳你,毕竟你和他也有血缘关系。只要他发话,靳栋梁和昆榆林的问题,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前提是,答应他的条件,让鹿鸣嫁给钟宇修是吧?”靳枫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痛。
“是。”
“我不会去的。”
“……”鹿晓茸赫然看向他,保持了许久的理智克制,终于崩塌,语气再次变得凌厉,“那我也明确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我同意鹿鸣跟你在一起!”
“这是两码事。我和鹿鸣的事,我会慎重考虑。如果一定要我们分开,我有个条件,让她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干涉她。”
“好!”鹿晓茸语气果断而坚决,“只要你们分开,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相反,如果你非要跟她在一起,她永远都别想再拿相机,什么摄影展、纪录片,想都别想。”
“那好,明天我会离开北京,走之前我也许会再见她一面,以后不会再来找她。”靳枫说出最后一个字,胸腔内一直撑着的那股气,仿佛被击碎了,一点点消散。
鹿晓茸离开以后,他感觉身体像被掏空,整个人疲惫不已,背往后一靠,仰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靳枫想起小时候,昆榆林给他讲西游记的故事。
他始终不明白,孙悟空号称齐天大圣,能七十二变,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为什么会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因为如来佛祖有符咒。”
“什么是符咒?”
“符咒什么也不是,可又什么都是。如果你是天,它比天更高,如果你是地,它比地更广,如果你是海,它就比海更深。总之,就算你也有天大的本事,它都要胜你一筹,毫无缘由。”
这一刻,他感觉他就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
孙悟空有唐僧来解救,帮他除去符咒,可他没有。也许会有,但不知何时出现。孙悟空万寿无疆,他却只有几十年的生命。也许他都等不到符咒被除去的那一天,她呢?
他知道,她会愿意陪他一起等,一起熬,可他能这么做吗?
靳枫仰躺在沙发上,整个晚上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想到的都是她的好,想着想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飚了出来。
他爱的女人,这么好,没有谁能比她更好了,就这么放弃,他真的不甘心。
不想她陪着他一起煎熬受苦,也不想放弃,靳枫在矛盾中撕扯了一整个晚上。
天微亮的时候,云杉一个电话,把他从撕扯中暂时拽了出来。
靳枫快速收拾好东西,给鹿鸣留了封信,准备离开。打开门,发现她就站在门外。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靳枫把门拉开,往旁边退了两步,等她进来,又把门关上,背靠着门。
鹿鸣一眼看到桌上的信封,她料想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了,转身,视线移到他身旁的行李箱上。
“我也刚到,没来多久,昨晚我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所以跑过来看看。你要回去了吗?”
“嗯。老昆情况不太好,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你来了这么久,是应该回去了。还会再来吗?”最后一句问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
靳枫转头看向别处,没有回答。
她看向他:“忙的话就别来了,我会去找你的。”
“不用。”靳枫低头看着脚下,“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鹿鸣心脏一阵抽痛,积存了一肚子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
她不知道鹿晓茸跟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原本一直是他拉着她奋力往前,可这一刻,她明显感觉到他开始后退了。
“我妈跟你说了什么,不打算跟我说吗?”鹿鸣往前一步靠近他,摇了摇他的手臂,低声问他:
“昨天我问你,如果一件事,从一开始就知道,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结果还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你还会不会选择去做?你说会,只要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无论要经历多少波折,不管什么结果,都会坚持下去。”
靳枫抬头凝视着她,女人眼睛微红,眼眶边缘有液体,眼看要涌出来,很快又退了回去。
他推开她的手,站直身体。
“鹿鸣,对不起,我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你。我明知道你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婿,却并没有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她让我在你和森林消防员的工作中选择,我选择了工作。”
靳枫停顿片刻,咬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在我们的一生中,爱情只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渺小到只够穿针引线,不足以成为人生的全部。”
鹿鸣凝视着他带有血丝的黑眸,下巴能见到青色胡茬,静默半晌,移开了视线。
“快走吧,早点回去看看你爸。”
“好。”
靳枫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拉开门,拉着行李箱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
放心,三哥和小鹿不会分开的,上次看到酒窝写的一条评,分析鹿妈妈的性格,写得很深刻。
很多父母对子女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控制欲,像鹿妈妈这种比较严重,到了她这个年纪,要改变她的性格很难,不是仁慈就能做到的,所以我在故事里也没打算改变她。
作者仁慈的地方表现在,不管鹿妈妈怎么反对,三哥和小鹿都会在一起,这个故事是he。
今天写完了一章,明天休息一天,下周开始写最后一卷,结局篇,视体力情况,能日更则日更,不能的话,也会保持隔日更,这个月内正文会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