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年4岁的蒂姆-特纳是个典型的德国人,认真、严谨、自信、勇敢,这在许多人眼里是非常优秀的品格,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过分认真往往缺乏变通,太过严谨容易变成固步自封,盲目自信可能做出错误的决定,一味追求勇武荣耀则跟莽夫无异。
每个人都有缺,关键不在于缺的大、多寡,而是能否正确看待自己的缺并加以改正。吊在降落伞下飘向地面的过程中,蒂姆-特纳没有闭眼祈祷,而是反省自己的错误若不是过分追求战果,他不会忽略来来自后方的威胁,更不会连续几秒保持平稳飞行姿态,如此简单的道理在加入德国皇家空军的第一堂战术课上就已知晓,经过这四年的历练,他自以为成熟了,具备成为王牌飞行员的一切素养了,其实还差了很远。同僚们常,坐在战斗机驾驶舱里的飞行员是骄傲的鹰,一旦背着降落伞跳出机舱,命运完全就掌握在上帝手里了,对此特纳原本不以为然。可是当他看到四名英国骑兵纵马奔来,方圆千米看不到一名联军士兵的踪影,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就凭一支鲁格手枪,能跟这些英国骑兵对抗?
尽管顺利脱身的希望很是渺茫,特纳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他不断做着深呼吸,脑海中推演着落地后的情形对策是用最快的速度摆脱降落伞的束缚就地抵抗,还是裹在降落伞里麻痹对方伺机偷袭?
揣测这些的时候,特纳没有考虑英国骑兵是否会因为同伴的伤亡而对自己大开杀戒,这显然是单线思维所犯下的又一错误,而且是非常致命的错误,好在上帝眷顾了这名德国飞行员:匍匐在沙棘丛中的爱尔兰侦察兵果断出手,毙杀两名英国骑兵,迫使余下两人仓惶退走。
危险暂时解除,特纳长舒了口一起,不料落地的时候踩在一堆松散的沙土上,右脚脚踝处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痛感。这个不走运的家伙闷哼一声,忍着痛用最快的速度解开降落伞包,从枪套里拔出精致巧的鲁格08,以跪蹲的姿势警戒四周。
少顷,一声唿哨从沙棘丛传来。特纳瞥见有个家伙趴在那里朝他招手,连忙手脚并用的猫了过去。匍匐下来之后,他扫了眼对方的军服和臂章,用蹩脚的爱尔兰盖尔语问道:“爱尔兰陆军?”
侦察兵一边警惕的注视前方,一边语速飞快地回答:“爱尔兰皇家陆军第7步兵营,一等兵罗尔-爱德华多,正在执行战场侦察任务。”
虽然眼下不是话的时候,特纳还是煞有介事地道了谢,还准备跟对方握个手,却冷不丁被爱尔兰侦察兵按着头来了个脸贴地、嘴啃沙。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声急促的尖啸破空袭来,然后是轰隆一声炸雷,空气中瞬间弥漫着硝烟的刺鼻气息。
“撤,往后撤!”
爱尔兰侦察兵拽着特纳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后挪。可是没等他们离开沙棘丛,炮弹接二连三落下,不仅如此,前方一丛沙棘瞬间腾起连串尘屑,那是机关炮扫射的情景!
特纳听见身旁的爱尔兰侦察兵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什么,他没多问,只是跟着对方一一往后挪。这里地势开阔、地形平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起伏,有的沙棘长在稍稍高出地面的丘上,有的植根在低洼位置,他们先前藏身的沙棘就较周围地面高出了十几公分,勉强为匍匐者提供一保护,但炮弹的杀伤属于发散形态,机关炮弹则能穿透松散的土丘。在被敌方大致圈定范围的情况下,继续呆在这里恐怕凶多吉少。
一转眼的功夫,从英军阵地打来的炮火变得猛烈异常。为了给两名骑兵复仇,英军动用了四五门野战炮和至少两门机关炮,而且是在联军轰炸尚未结束的情况下,这不禁让人对他们的战术思维感到疑惑。
从沙棘丛往后不远有一处自然形成的水洼,大跟重磅炮弹砸出的弹坑相近,底部积了膝盖深的雨水,边缘松散泥泞。见爱尔兰侦察兵毫不犹豫地滑进水洼,特纳紧跟其后,鞋子和裤腿当即被水浸湿,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不舒服,反而有种解脱感。
英军炮火依然在反复扫荡这片区域,觅着爆炸间隙,特纳问身旁的爱尔兰侦察兵:“英国人会再派骑兵过来吗?”
回答很简单:“谁知道呢?”
“我们就一直躲在这里?”
“至少等炮击结束。”
爱尔兰侦察兵的话才完,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战机在空中厮杀,炸弹在远处爆炸,英军的防空火力一刻不停地嘶吼着,这些声音重新变得清晰。然后,一种截然不同于炮弹或炸弹划过的啸声传来,地面连番传来震感,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猛烈的爆炸声。
特纳探头一看:“哈,是我们的容克轰炸机!那些英国佬肯定被炸懵了!”
爱尔兰侦察兵没有接话,而是斜趴在水洼边缘,从胸前的望远镜盒子里取出望远镜,默默观察着英军阵地方向。德军的俯冲轰炸机已经飞走,英军阵地后方出现了好几根烟柱,这次遭轰炸的应该就是那些不知死活的英军野战炮兵,只是无从判断他们的损失情况。
有人担负警戒,特纳翻过身来仰面斜躺,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踝:“呃,尊敬的爱德华多先生,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跳伞的时候我扭伤了右脚,只能勉强走路。明白吗?我的脚受伤了。”
特纳这话是德语夹杂爱尔兰语,两种语言分属不同的语种,在发音和语法方面的差别还是比较大的,但得益于紧密的军事和经济合作,许多爱尔兰人多少懂些德语,而派驻爱尔兰的德军官兵都被安排学习爱尔兰语,确保在战场上能够跟友军进行最基本的沟通。
爱尔兰侦察兵应该听懂了意思,他用半通不通的德语回答:“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特纳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两根烟,将其中一根递给爱尔兰侦察兵的时候,被对方狠狠白了一眼,恍然想起自己的处境,尴尬地笑了笑,把烟和烟盒收了起来,取出一块锡纸包装的巧克力,掰开分了一半给对方。
“你一个人出来侦察?”
见英军阵地那边没有异常动静,爱尔兰侦察兵也放松了一些,他毫不客气地将巧克力塞进嘴里,边嚼边道:“不,我们是四个人一组,有两个人回去报告情况,还有一个人去接应跟你一样跳伞的飞行员。”
特纳头:“在科恩半岛北岸登陆的我军部队,应该很快就要发动进攻了吧!”
“听英*队在这里投入了数十万兵力,我们在阿伯索赫登陆的部队昨晚差丢失了最后的防御阵地,虽然我们的登陆部队不断增加,但是英国人增兵的速度肯定比我们快,总觉得这里的情况不太妙。”爱尔兰侦察兵转头看了看身旁这名稍显狼狈但并不惊慌的德国飞行员,“不出意外的话,您很快就会被送回后方去,下次再来的时候千万要心了。”
置身水洼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时。在此期间,联军战机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袭来,轰炸机数量很多,掩护轰炸机的战斗机数量更多。总的来看,英军战机的战损率要稍稍占优,但这样的消耗战并非他们乐于见到的。越是往后,升空迎战的英军战斗机气势越弱,这也意味着联军航空部队正逐渐掌握科恩半岛北部的战场制空权。
听到久违的摩托车轰鸣声,爱尔兰侦察兵爱德华多波澜不惊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一丝喜色。他回头张望,瞧见熟悉的身影便吹响了唿哨,而后就见一个矫健的、戴着防风眼镜的伙子如野猫般溜了过来,一个侧身滑铲进入水洼。这家伙瞧见有个德国飞行员呆在水洼里,便打趣地问自己的搭档:
“嗬,这位是你的客人?”
“是的,德国皇家空军少尉蒂姆-特纳,呃……刚才忘了问,您是战斗机飞行员还是轰炸机飞行员?”
“战斗机飞行员。”特纳回答道,然后友善地跟来者握手:“很荣幸成为爱德华多先生的客人。”
后来的这名侦察兵用发音颇为标准的德语自我介绍:“我是爱尔兰皇家陆军第7步兵营二等兵汉克-珀塞尔。我的姑妈嫁给了一位汉诺威商人,我差不多每年夏天都会去姑妈家住上一些日子,跟那里的德国人很熟悉,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做事总是一板一眼,不容许有丝毫的疏忽。”
特纳哈哈一笑:“真巧,我就是汉诺威人,而且也是个一板一眼、容不得疏忽的人,但偏偏今天犯下了一个致命的疏忽,结果被英国佬打下来了。”
这里当然不是攀谈的地方,二等兵对他的搭档:“刚才去接应跳伞飞行员的时候遇到了塞斯特少尉,他部队将在11时整发动进攻,舰队会在10时40分对英军防线展开炮击,营部派了装备无线电的‘哨兵’接替前沿侦察,我们的侦察任务可以提前结束了。”
爱尔兰一等兵这张英俊的脸庞沾了不少污泥,他看了看德国飞行员:“少尉先生不介意跟我们挤一辆摩托车吧?”
“当然不会。”特纳笑着道,“只要能尽早回到后方,好好抽根烟,喝杯热咖啡,车上再挤也无所谓。”
此时做决定并不难,一等兵飞快地道:“那我们赶紧走,趁着这里还没有被炮火烧成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