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心情愉悦,唯独唐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等过了子时,黄太夫人容色倦怠地让子孙们都散了,唐氏才压低声音对穆嫣说,“我瞧你祖母的身子似乎有些不大舒坦,你懂医,找个机会替她把一把脉吧!切记不要声张。”
穆嫣听了,离开时便故意落在人后,刚出了慈心堂的门,就“哎呀”一声。
唐氏问道,“怎么了?”
“母亲,我的帕子遗忘在祖母那了。”
“那你回去取吧,我在这儿等你。”
“哎。”
穆嫣回转过去,还未到门口,猛然听到屋子里太夫人一阵猛烈的咳嗽,紧接着便是朱嬷嬷的惊呼。
“太夫人,怎么......怎么又吐血了?”
她神色一凛,连忙推门而入,只见榻前黄太夫人脸色苍白地倚在床头,身前的衣襟上落下了斑驳的血迹。
“祖母!”
黄太夫人叹口气,“你这丫头怎么又来了?”
穆嫣不敢隐瞒,便将唐氏吩咐她的话说了一遍,“母亲细心,察觉到祖母似是身体抱恙,实在是不放心,让孙女儿回来给你把把脉。”
她不敢耽搁,连忙拿起太夫人的手腕。
太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是陈年的宿疾,好些年没犯了,太医说,这叫咯血。你也别慌,已经请了陈太医过来看过,开了汤药。”
她又咳了几声,帕子上又是鲜红的一滩,“年轻时跟着你祖父出门打仗,有一年遇到个彪悍的匪首,胸口这里被扎了一刀。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伤也好了,一到寒天却总是咳血。”
穆嫣听这脉象,也是咯血之症,与太夫人所说吻合。
这病,最要紧的是要止血,然后再慢慢养。
她看了眼倦容满面的太夫人,想了想道,“这位陈太医用药似乎有些保守,祖母,您换一个,请周太医过府来看看吧。”
看这样子,祖母的咯血已经有些日子了,因是旧疾,她有些掉以轻心。
再加上,前阵子三姐姐出阁,她老人家也不好扰了大房嫁女的兴致,平白让三姐姐跟着担心。
所以,一直便没有声张。
可这陈太医的药用下去,病情却一直都不见好,可见他是个用方保守的人。像这种病症,拖着没法止血,时间长了,就不大好了。
该用猛药的时候就该下猛药,这一点,周太医要强得多。
黄太夫人有些惊讶,“你认得周太医?”
穆嫣忙笑笑,“太医院的医正,哪里能随便见到?我只是听说过这位周太医的大名,说他用法大胆,总有奇效。”
她顿了顿,“等止血之后,孙女儿再给您准备几个药膳方子调养,祖母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黄太夫人目光不由湿了,她握住穆嫣的手轻轻地揉,“你母亲的心最细了,我这稍微有些不舒服就被她看出来了,我以为我装得很好呢。”
她摆了摆手,“天也不早了,你母亲还在门口等你吧?赶紧陪着她回去,更深露重,莫要着了凉。”
穆嫣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点了点头,“那孙女儿明日再来看您。”
等回到了晴好院,穆嫣迫不及待地问道,“母亲,您是哪里发现祖母不妥的?”
唐氏低声轻叹,“这世上唯有两件事是遮掩不住的。”
她话还未说完,穆嫣不由掩着嘴笑道,“爱情和咳嗽?”
唐氏瞥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什么爱不爱的?是贫困和咳嗽。”
她接着说,“你祖母好几次都有要咳嗽的动作,可她忍了下来,期间还离席了两次。我看到她时不时捂着胸口,就猜,她时不时旧疾又犯了。还有......”
唐氏看着桌上太夫人赏赐的首饰,“今日太夫人赏给众人的东西,虽称不上价值连城,却也价格不菲。太夫人虽然家底丰厚,但家里这么多人,也禁不住这么一大圈地赏下来。”
她顿了顿,“尤其是你和四姐儿的那两个庄子,那可是南郊最好的良田。”
黄太夫人这是害怕自己时日无多,着手在安排自己的财产了......
穆嫣心中赞叹,唐氏果然心细如发,如此微小的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但同时,她也有些担心,自己并不是穆三老爷的私生女这件事,唐氏是不是真的毫无察觉呢?像那样一个生了七窍玲珑心的女人,或许也有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时刻,可一旦清醒过来,还有什么是能够遮掩得了的?
她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百味陈杂。
既不希望唐氏察觉到什么,可是又希望唐氏能够发现什么......
大年初一,原本是不该请大夫上门的。
但太夫人年轻时是行军打仗的人,她百无禁忌,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还是一大早就请了周太医过府。
这位周太医果然行事风格与陈太医不同,一语道破了太夫人的病症,也主张用虎狼之药迅速止血。
黄太夫人有了穆嫣的话,心中很是淡定,“就听周太医的吧!”
周太医反倒愣了一下,他怀疑地问道,“太夫人就不再听听别人的意见?我这方子可是辛辣地很哪!万一有个什么差池,是有风险的!”
太夫人摆了摆手,“既然请了周太医,便要相信你的本事,用吧。”
周太医难得遇到这么信任他的老太太,欢天喜地地开了方子。
临走的时候,太夫人忽然问道,“周太医,有个事情老身想要打听一下。”
“太夫人请说。”
“本朝有没有说不准女子考医证?”
周太医思忖片刻,“虽然没有过,但确实倒是没有不准的条文。”
他好奇问道,“太夫人您是......”
黄太夫人笑着说,“无事,今日找你看这旧疾,让老身想到了,从前老身可也是马上的女将军,我就估摸着,女人既然能行军打仗能当将军,那是不是也能去考个太医什么的。”
她摆了摆手,“周太医,你可别放在心上,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周太医却正色道,“其实,您说的这事儿,六年前倒有另外一位也曾对在下提起过。若不是......以这位在陛下面前的恩宠,恐怕我朝还真能出几位女太医。”
他长长叹了口气,“唉,往事俱往矣,不提了,不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