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正与朱于渊酣战,一眼瞧见,大惊失色,叱道:“莫放那厮上华顶台!”他惊怒交加,哪里还敢恋战,立时撤手回身,拔足便追。朱于渊岂肯轻放,刻碣刀一挥,紧紧跟随。他二人边打边奔,尘烟滚滚,转眼之间一同向着华顶台而去。
武罗叫道:“快!跟上!”与穷奇双双撤手,闪身欲跑。朱云离怒道:“滚回来!”挥舞隐弦,发足便追。顾游心牵挂穆青霖,见此情景,纤影一晃,早已抢在前头。而方寒草一心想着爱妻,叫道:“我也去!”几人且战且奔,顷刻之间,也远离了战团。
讳天中的领头者便剩下了朱厌等几名元老,他们心系教主,一瞧形势,也想跟随,然而陶向之等人岂是易与之辈,早已乘乱牢牢把住山道,不许再有任何人逾越。
一时之间,朱于渊、朱云离、洛涵空、顾游心、方寒草、孟极、毕方、武罗、穷奇,一起奔向华顶台,当中不时夹杂着兵刃相交与骂骂咧咧声。而山道之中,陶向之与朱厌等人势均力敌,每一招递出,皆各有死伤。
这一场交战,直打得风云变色,才渐渐停息。山路上天台派、摧风堂、讳天三家弟子尸陈遍地。幸存的人亦皆遍体鳞伤,或奄奄一息,或踣倒于血泊中,虽怒目而视,却无力再战。
朱厌胸腹间中了好几指,呼吸沉重艰难,但陶向之亦被他的拳风击中了数处,情况亦不乐观。二人精疲力尽,各自坐在一边调息,竟是谁都无法再动。范寓、秦智达与另两名讳天元老的情况亦差不多。
六人各自为营,分坐于山路两旁,瞧着七零八落的自家弟子,目中皆流露出痛惜与怜叹之色。朱厌勉提一口真气,叱道:
“陶大侠!何苦趟浑水!”
陶向之道:“既已投身明主,行动之间,岂能不听指挥!”
朱厌道:“当年本是摧风堂不义在先,洛韫辉心中早已有愧。何况洛家的事,又几时轮得到外人插手!”秦智达喘着粗气,捂住伤口,骂道:“你难道不是外人?”范寓抬掌,止住他的话头,轻声道:“五弟,说话太多耗内力,不如先抓紧时间疗伤。”
陶向之摇头道:“外人内人,本难分说清楚。陶某行走江湖多年,只知凡是倒行逆施、滥害无辜之人,就该遭到制裁。”
朱厌冷笑道:“没错!所以,第一个该死的,正是洛韫辉。”陶向之喟然道:“洛老堂主多年前便因病去世,这件事情,随着他的死,原也该尘埃落定了。”
朱厌长笑道:“蠢货!你们以为洛韫辉真是病死的?”
陶向之、范寓与秦智达三人齐齐一凛:“甚么意思?”朱厌继续笑道:“早在六年以前,洛韫辉便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死在了咱们教主的智谋之下。因病去世……哼哼哼……这‘病’与‘毒’,稍不留神,还真难分辨出哪。”
陶向之勃然怒喝:“卑鄙!”朱厌却阴恻恻地说:“天道轮回。洛韫辉当年贪恋美色、背叛发妻;后来又争出风头、多管闲事,他最终走到那一步,可不正是咎由自取。”
陶向之悲声道:“我早就瞧出二公子与老堂主之间必有秘密。只是往事曲折阴晦,只恨没能及时将二公子与白泽联系到一起。老堂主……洛堂主……属下无能,属下失误哪……”
朱厌笑道:“那洛涵空虽然彪悍勇猛,却是个草包。都到今天了,别人不说穿,他居然还是瞧不出。要我说啊,陶大侠,这摧风堂还是早些并入讳天的好。须知咱们教主英明果决,比起洛涵空来,可不是一个层次的哪。陶大侠,咱们早晚都是自家人,还斗甚么斗呀,来吧,你唤我一声大哥,我也就勉强认了。”
陶向之脸色煞白,范寓和秦智达亦气了个半死,无奈众人伤势沉重,除了坐着斗嘴之外,竟已别无它计可施。
那朱厌仿佛存心添堵,兀自说着:“如今洛涵空非要奔去华顶台。只不知他一旦瞧见了自己的亲兄弟,会不会心生愧疚、乖乖伏诛呢?或者……以他的气性,又羞又恼、当众跳崖,也未可知。”
范寓冷冷抢白:“如今华顶台上局势未明,白泽究竟能不能占上风,尚未可知。”
朱厌摇首说道:“咱们教主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就埋伏下暗着了。咱们眼下反正也走不动路,索性坐在此地,不消一个时辰,便可见分晓——哦!说起来,贵堂的方六当家也奔去峰顶了,陶大侠,你们回头可得好好安慰他,他头顶的草儿可是绿油油的哩。”
陶向之与范寓闻言,警惕地互视一眼,秦智达却莫名其妙,叱道:“甚么头顶长草?我瞧你才是绿帽戴腻烦了。”
朱厌哈哈大笑,猛然牵动伤口,又倒吸了一口气,却仍旧不依不挠:“老子从来只立业、不成家。没办法,有些女人太不值钱,一瞧见那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便腆脸摇尾主动凑上去了。比如贵堂的殷三当家,就是个中翘楚。”
秦智达吼道:“王八羔子休要血口喷人!”陶向之与范寓蓦地想起先前被掷下的长剑,脸色一变,反而缄默不语。
朱厌瞟了秦智达一眼,哂道:“殷寄梅当初哭哭啼啼,非要爬上咱们教主的床。咱们教主瞧她可怜,勉强收了她。这女人还算卖力,去年的摧风堂灵川帮连环杀人事件里,她倒也建了不小的功。只不知贵堂知晓这个消息后,上上下下会是甚么脸色?”
秦智达大急,便想跳起打人。可是他受伤甚重,情绪一激昂,连连喷血不止。陶向之与范寓面色惨白,心知朱厌为了争取疗伤时间,有意激怒自己,可此条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再想努力克制,却是千难万难。
朱厌冷冷一笑,竟不再多言,双目一合,带着残存的部下,调息运起功来。
陶向之等三人又惊又怒,但若是真被朱厌抢占先机,那么后果便不堪收拾。三人咬紧牙关,互相扶携坐定,也开始运功疗伤。
新血遍淌山道,阶草石缝,皆被染成红色。陶向之与朱厌都阖目端坐,双双聚精会神,只看谁能更快回复。远峰中依旧有喧嚣声,但已渐渐变轻,不知局势已被何方力量控住。
残云渐隐,鸟鸣已止。死气沉沉的山路上,林叶丛中,却陡传出窸窸窣窣的衣裙曳地声。
陶向之与朱厌正调息到紧要关头。二人耳力俱强,乍一听见,心中都是一跳,暗想:“方才战局混乱,又只顾唇枪舌剑,竟未发觉已有人悄悄接近此处!此人究竟是友是敌?”
二人心脏遽颤,却自知贸然打断运功后果严重,因此不敢骤然睁眼。迟疑间,只听那衣裙之声越来越近,细细揣摩来者脚步,仿佛仅为一人。
陶向之缓缓调息,只想快些争得喘息张目之机。朱厌亦心惊肉跳,狰狞如猿的脸面上,肌肉不断抽搐。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二人终于沉不住气,将心一横,便欲睁眼。正在这一瞬间,身旁忽有一道温雅柔美的声音,慢慢地响起。那声音虽美,却很漠然,它淡淡地问:
“陶先生。方才你们所说的那些私通杀人之事,都是真的么?”
陶向之一听那声音,浑身一颤,猛然睁开双目,恰与来人的眼光相撞。只见她穿着一袭淡黄轻衫,衣襟裙摆俱已被山道鲜血染红。她怀中抱着一具瑶琴,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而又悲伤。
陶向之失声唤道:
“……是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