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衙门里已经聚满了人,捕快差人们的头目,城内驻军的一个把总,还有团练乡勇的首领都已经来到。
“梁把总正在城上盯着,四百多弟兄都已经上城了,请知州大人安排饭食供应,城头用的石块石灰还没有齐备,烧水的锅也没有征集,还请知州大人快些催办。”一名把总大着嗓门道,他职位远低于知州,不过彼此间没什么统属,话间也就不讲究什么礼数了。
抱拳完,上面却没有任何反应,正在声议论的众人看过去,却发现童知州脸色发白的呆坐在那里,嘴里喃喃自语,的话下面听得很清楚“怎么会来这边”“他们怎么有船”
童知州的这个表态让下面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他边上的王师爷倒还正常,总捕头陈武对他使了个眼色,王师爷会意,凑在童知州耳边了两句,话的时候还不心碰了下。
那边童知州一个激灵,总算反应了过来,茫然的看着下首,王师爷眉头皱了皱,又是附耳急忙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好,好,本官这就安排,一定供应充足,事后一定重重犒赏劳军,本城的安危就交给王把总和梁把总了。”童知州语无伦次的连声道。
屋子里的人神色都是古怪,城内官面上的人都知道,这王把总不喜欢别人连带官职称呼,因为听着像是“王八”,职位低的叫他王大人,职位高过他或者平级称呼个老王。
童知州这边一完,那王把总哼了声,冷着脸一抱拳,转身就离开布置去了,等着王把总一出门,童知州又坐在那里发起了呆,王师爷刚要躬身提醒,童知州却反应过来,站起来大吼道:“你们都在这里于什么,快去城头,谁要是懈怠了半,本官一定治他大罪,快去”
总捕头陈武却上前两步,抱拳道:“太尊,城内兵丁有两位把总统领,城内捕快差役由人统领,召集的团练民壮也要安排个统带的人,为了方便大人指挥,人请太尊任命赵振堂统带,他出身军伍,有这个经验”
“好,好,就依你的做,王先生,你去写个文,用印用印”童知州面对周参将的时候还能沉得住气,在和杨举人议论的时候,还显得胸有成竹,可一旦事到临头,却根本是惊惶无措,什么他都认可。
总捕头陈武连忙躬身,然后招呼一旁的民壮头目,这头目名叫高宏源,是周参将的舅子,在城内开了家货栈,专做驻军的生意,此人三十多岁年纪,平时也喜欢舞枪弄棒,这次召集团练民壮,高宏源热心出力,自家亲戚伙计的出了近二十个人,加上他这个身份,各处都推他做主。
“高东家,按照老赵过来不是抓权,是为了咱们劲往一处使,还请你多担待。”陈武这话得很客气。
高宏源虽有个参将姐夫,但也知道好歹,更知道这老赵赵振堂是谁,虽没有官身,可份量也是足够,对方得客气,他也连忙笑着回答道:“都是为了守城,为了大伙的平安,陈捕头太客气了,在下一切听安排就是。”
陈武也是满脸笑容,和童知州告辞,领着高宏源一起去了捕房,捕房里闹哄哄的,捕快差役都在这边,有的在声议论,有的在叫骂不停,赵振堂则是沉着脸坐在一边,陈武一进来,赵振堂就是站起。
“都安生,昨天你们可都没病没灾,今天也不要和老子耍花枪,没来的都去告诉一声,正午之前若是老子没见到人,事后就不要在这捕房做了,明白吗?”陈武扯着嗓子吼道。
捕房里一片安静,大家都是头,陈武又开口道:“咱们大伙的家产业都在城内,若是被外面的流贼进来,什么都完了,这次守城谁也别偷奸耍滑
“老总你放心,咱们大伙也不是孬货,咱们手里也有口刀”有人在下面大声吆喝着回答,众人轰然响应。
“老赵,民壮这边你和高东家一起调配,咱们差役和民壮一定要拧成一股绳。”陈武又是安排,大家对这个当然没有异议,高宏源笑着跟赵振堂头,彼此抱拳打了个招呼。
“总捕头,现在街上已经有匪徒趁火打劫,城内已经有乱了,是不是先让弟兄们把城内安定下来,要不然会出大乱子。”赵振堂急忙道。
陈武头,脸上全是煞气,恶狠狠的道:“这帮渣子杂碎,居然这时候出来添乱,老解,老于,你们两个带着骑马的弟兄上街,看到那些趁火打劫的,直接砍了脑袋,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被到名的两个轰然答应,快步走了出去,陈武开始分派任务,城内有吃官饷的捕快差人几十,又有白役差人上千,不过这些人各有职司,并不是人人都能拿刀持棍,连充场面的人都算上,差不多有四五百人的样子,民壮着实不少,这徐州武风昌盛,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不用官府强征,居然就有几千号青壮聚集,不过这么多人不能都堆到城墙上,有的要负责搬运,有的要戒备城门,这些就要军将们来安排了。
密集的马蹄声在城内街道上响起,那些趁火打劫的匪徒根本没有抵抗之力,甚至连跑都跑不了,马快们也不手软,驱马赶上,直接刀砍棍砸,一下子就把匪徒们送上西天。
城北城东大户人家居多,这些府邸宅院里都集合了青壮男丁,趁火打劫的匪徒占不到什么便宜,城西的店铺商行里很有些吃亏的,另外,马快们出了衙门就得到消息,城内最乱的地方是城南,城南混乱,牛鬼蛇神三教九流汇集,而且门户的人家多,没什么抵抗能力,虽贫苦,打劫起来油水不多,可容易得手,还能积少成多,每次出乱子,遭殃的都是这些老百姓。
可马快差役首先要肃清的却是城北,其次城东,再然后则是城西地方,最后才轮到城南,要是错了顺序,那这差事可就未必能保住了。
有些心软的马快在马上看着城南烟柱处处,都是忍不住叹气,等自家赶过去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家已经遭殃了。
城南黑虎庙原来不是什么起眼地方,自从赵进平了铜头,扶起陈二狗,这边就成了城南的中心之一,市井江湖中人来来往往不少,周围这一圈的住户都是搬走,陈二狗花不多的银钱都给盘了下来,这陈二狗别的不行,经营上很有些门道,这些房子宅院他没有留下,全部推平,弄出好大一片空地,招揽别人过来摆摊做生意。
江湖人的地盘,寻常摊贩也不敢过来,何况徐州这破败地方也谈不上什么商机,但窝赃销赃,不太方便走明面的交易,在这里却正合适,做了两个月不到,居然邳州那边都有人过来,陈二狗抽头收钱,很是发了一笔,这里也得了个名头,所谓“黑虎市”。
今天城内城外这个样子,黑虎市当然没办法开张,不过没了三教九流,这里却依旧聚满了人。
若是熟悉徐州市井的角色,一看黑虎市这边聚集的人,就会发现市井江湖中有名号的角色差不多全来了,站在黑虎庙门前那几十人看着却不像走江湖的,为首那名年轻人穿着短袍,手提剑鞘,鼎鼎大名的陈二狗,杀猪李都是毕恭毕敬的态度。
“各位,现在四处城门都已经关闭,城内却有趁火打劫的贼人,大家要做的就是清除这些贼人,然后各自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城内乱起来。”这持剑的年轻人大声道。
“进爷那八义里,这位原本和陈大争第二把交椅,可现在要考功名,就留在城内,已经疏远了”
“那也是管着城内的”
下面声议论,这年轻人自然就是王兆靖,流民过河的消息一起,他先安排河叔召集家中护院和青壮自卫,然后自己先去赵家,请家丁们护着何翠花和几名下人去王家暂住,这边妥当了他又去货场,把货场的人手都动员起来,将酒坊的护卫安排好,把这些都做完,王兆靖带着二十名家丁来到了黑虎庙这边,让陈二狗把够份量的江湖人都召集起来。
王兆靖这番话完,这些混混头目却没有预想中的回应,他们反倒是彼此看看,甚至在后边还有人冷言冷语道:“这大好时节,咱们兄弟就看着别人发财?那不是傻子吗?”
这话一出,本就不怎么安静的黑虎市上立刻骚动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城中生乱,趁火打劫,本就是地痞混混们发财的好机会,可现在这个时候却被人叫过来,看到熟悉的人没过来,都觉得后悔,心想聪明人去发财了,而且这王兆靖不太出现在大家面前,看起来又是个世家文人的气质,大家更没什么敬服。
下面的反应让王兆靖的脸色铁青,他抬高声音冷冷道:“赵进赵兄授权我管着城内,我的话就是他的意思,你们谁敢不听?”
这边提到赵进的名字,场面又是安静了下,不过随即有人大声吆喝道:“城外十万流贼,赵进连城都进不了,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个酸子少在这里拉大旗作虎皮,吓唬谁呢”
场面又是安静一瞬,随即嘈杂喧闹,被这句话提醒,大家都是反应过来,城外那么多流民,赵字营最多也就是几百号丁口,根本不值一提,不过就是风浪里的舟,马上就要翻船倒霉,彻底灭掉,既然这样,大家还怕什么?
王兆靖转眼瞥了边上的陈二狗和杀猪李,这两个人都是满脸苦笑,但却不动作,虽然不知道他们心里如何想,可这二位城内江湖的头目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意思。
黑虎市这片空地越来越乱,大家都是群情激昂,看着就要四散去城内大抢了,王兆靖脸色涨红,深吸了口气,一咬牙,猛地大喝道:“这混账话谁的
“老子的”一名胖大汉子满不在乎的道,这汉子手里拿着一把两尺短刀,也不知道杀猪还是做什么用的,敞开怀露着胸毛,左脸上两道疤痕,看起来很是凶恶的模样,在他身边站着十几个年轻汉子。
“这不是安铁塔”
“他倒是选对了时候,今日扯旗,不少人会跟着”
从人群中传出声议论,那胖大汉子也是听见,他嘴角扯出笑容,大声吆喝道:“各位爷们,各位兄弟,现如今是咱们自己做主的时候了,跟着俺铁塔发财去,开了宅子,俺铁塔只要四成,其余都是大伙辛苦,大家别怕什么了,外面那么多流贼,谁在乎什么老规矩,谁他妈就是傻子”
王兆靖没有出声,迈步朝着安铁塔走了过去,他身后的家丁没得到命令,只是漠然的列队等待,那安铁塔看到王兆靖走来,也是停了吆喝,不屑的道:“别多管闲事了,识相的回家躲着去,爷们开宅子发财不理会你”
安铁塔这么一,身边的年轻人都跟着鼓噪,王兆靖却继续走来,安铁塔有些紧张的举起手中短刀,恶狠狠的道:“别敬酒不吃”
话音未落,猛地惨叫一声,刀掉在了地上,握刀的手急忙缩回,上面已经被割开一道血口,他惨叫才出了一声,王兆靖已经冲到身前,手中狭锋长剑出鞘,急速直刺,直接贯入这安铁塔的咽喉,又是急速抽出。
鲜血飚射而出,安铁塔捂着喉咙,圆睁双目,嗬嗬出声,直接仆倒在地上,这安铁塔边上的人才反应过来,手中斧头举起,王兆靖的动作更快,错步转身,抽出的长剑反手砍在了这人的脖颈上,立时砍开半边,鲜血狂喷,周围的人全被撒上,另一边一人怒吼着抽出匕首,还没等刺出,王兆靖身子已经转了过来,手臂一曲一伸,长剑从这人的嘴里刺入,从后脑透出,直接死透了。
直到此时,被鲜血撒到的人才反应过来,直接觉得脸上站着湿热的血液,闻着血腥的气味,下意识的尖叫后退,尽可能的距离王兆靖远些。
看着王兆靖身前的三具尸体,黑虎市中鸦雀无声,那个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转眼间浑身浴血,看起来是个杀神。
“赵字营的话,不听就是个死,再这么多废话,我杀光了你们”王兆靖环视四周,恶狠狠的道。
完之后,王兆靖抬起手臂,肃立在那边的二十名家丁立刻长矛平举,矛尖反射寒光,每个人都觉得杀气森森,又都是急忙的后退,谁也不敢出声了。
“这位爷也是跟着进爷一场场杀过来的”
“赵字营在城内还有百余号人”
到这里,大家总算反应过来了,王兆靖回头看看陈二狗和杀猪李,这两个人都陪笑着连忙弯腰,杀猪李还吆喝着道:“都他娘的各处看着去,乡里乡亲的,你他娘的就忍心祸害,快去,快去”
“这帮子记吃不记打,时间长不管,都不知道姓什么了”陈二狗的话也不慢。
王兆靖冷冷扫了他们两个一眼,只是道:“按我的吩咐快去,不然不管城外发生什么,我都能灭你们满门”
陈二狗和杀猪李打了个寒战,连忙过去吆喝着安排,他们两个没注意到,刚才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人动作轻微的对王兆靖头,把手又从怀里抽了出来。
王兆靖神色森冷,一贯爱好整洁的他顾不得身上的血污,只是带着人向城南深处走去,维持纪律不仅仅要指派别人去做,还要自己盯紧。
走过三条街道,就遇到了七个结伙混混,正从一家宅院里出来,身上背着包袱,院子里有女人的哭喊,他们看到王兆靖这一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长矛已经到了跟前,直接刺了个透心凉
巡视半个多时辰,王兆靖这一队已经杀了四拨,不过刚才还闹哄哄的城南各处,此时却安静了不少,黑虎市的那些人都已经按照吩咐开始维持了。
王兆靖只觉得日光刺眼之极,他四下看看,只觉得很陌生,王法在城中,怎么突然间就没有王法了
流民有船过河,到达南岸的消息,何家庄这边知道的并不比城内晚多少,赵进早就在河边安排了探马,一有消息就会回报,徐州州城附近各处村寨聚落得到消息的时间同样不晚,,因为城内安排的哨探没办法进城,只能四散而逃,沿途自然散布消息,整个徐州地面上都开始骚动起来。
在所谓“十万流民”过河之前,赵进已经做好了预案,自以为发生各种情况都可以从容应对,但事到临头,却让他目瞪口呆。
和何家庄联庄联保的九处村寨,赵进已经有安排,部分壮丁团练留守,大部分的村民百姓去往云山寺萧山下院躲避,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字营尽管力量有限,但机动力什么的足够,跑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