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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隐寺来人了。
灵隐寺的方丈法名性德,年约五十岁左右,坐在温长蘅面前,长眉微敛,面带慈悲之色。
掌管寺库的法源大和尚则是生得膀大腰圆,面带凶悍之色,一会看着性德长老,一会看看温长蘅,双目炯炯。
见到性德长老没完没了地和温长蘅谈论佛经之道,法源大和尚不由焦躁了起来。
端起性德长老面前的茶碗,憨声道:“师兄这谈了一下午,好歹也是口渴了吧?总得容师弟说一两句可好?师兄且饮一饮这温家独有的啜香之茶,解解这热气。”
“你这呆瓜……”性德长老性子极好,并没有生气,只是苦笑着向温长蘅赔罪,“使君莫怪,我这师弟有些痴憨,最是不会说话。想着他也是无用之人,就干脆送到寺库中管一些财粮,为得就是他这份耿直和不合时宜。让使君见笑了,见笑了……”
性德长老说着以茶代酒,端端正正地向温长蘅敬了一杯。
温长蘅脸颊通红,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灵隐寺方丈来访,他怎能不明白其意?一想到自己前段在灵隐寺质了二十万钱,人家不仅没要利息,连地契都没要,就那么爽快的送来了,可是这都好几日了,自己居然也没有亲去灵隐寺感谢。
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
“那二十万……”温长蘅刚刚说到这里,却被法源大和尚蓦地打断。
法源大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块黄绸,一层层细细地打开,里面却是一张收条,“好教使君得知,前些日子使君来质的二十万,贵府的贵仆已经全部偿还清楚了。这是收条,请使君观看。”法源大和尚说着,将黄绸推到了温长蘅面前。
温长蘅顿时愣住了,抬头看了看法源大和尚,颇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帐是两清了,那灵隐寺就再和使君无半点银钱瓜葛。”法源大和尚说着,脸上难得的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在满是横肉的脸上却显得有一股暴戾之感。
“我们灵隐寺虽只是一间小寺,做事却是极有分寸,该收的钱绝不会少收,不该收的绝不会昩着良心。”法源大和尚的话里半点惮机全无,又极粗俗,除了那一头半寸长的头发能代表他是一个和尚,其他的竟和乡间恶霸没有两样。
可是性德大和尚却好似没有看到,他津津有味地品着啜香茶,不时摇头,面露陶醉之感。
“按理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只是这世上却没有刚刚还了二十万,怎又再借八十万?”法源大和尚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黄绸,里面的东西却令温长蘅的眼都直了。
“可是温家有了什么难处?所以小僧一看到来人持有温家的地契,半点都不敢怠慢,立刻将钱如数地数给了来人。”
这次,法源大和尚并没有将地契推到温长蘅面前,只是一张张展开令他观看,而后笑着放回了自己袖中。
“漪岚院安怀堂的地契怎会在你手中?”温长蘅看完了法源大和尚手中的地契后,大吃一惊,急忙命身边的小厮去寻上房中的一个匣子。
小厮领命而去,不多会回来,却只带回了空空如也的一个匣子。
温长蘅只吓得面色苍白,顾不得性德方丈等人在场,急声询问,“这匣子里一直放着安怀堂的地契,怎会没有?”说到这里,他突地噎住了,又紧跟着补了一句,“最近可有什么人来进书房?”
小厮看了看性德方丈,吞咽了一下口水道:“最近只有三郎来借了两卷竹简,说是身子不好在榻上躺着无趣,想借两卷打发一下时光。”
听到这里,温长蘅哪里还会不明白?只觉得一阵天眩地转瘫软在苇席上,脸色陡然灰白,没一点血色。
以至于性德方丈和法源大和尚是几时出的樵逸斋他都不清楚。
他满脑子都是那几张地契——
没有了地契,整个温家就易了主!将来温家要到哪里生活?若是被人知道他的家产尽数被卖个干净,他还怎么立于人前?
他的心像掉在冬月湖水里,寒冷无比。
脑子乱成一桶浆糊。
……
比他更乱的则是林家,因为林家所有的丝织生意全部停顿了下来。
林由一向脑袋比较灵活,在他的带领下,林家不仅有田亩和山林,手下更是有织工几十户。虽不能算得上巨富,可在钱塘也算得上前十了。
他最大的竞争户就是萧氏。
因为萧氏名声好,待手下的织工又宽宏,所以很多织工自愿去萧氏卖身为奴。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则是,萧氏是兰陵萧氏的嫡旁支,虽然是这些年和兰陵萧氏关系不太好,可是每年都会往兰陵萧氏和乌衣巷送年礼。
偶尔,兰陵萧氏的子弟来钱塘时,也总会在萧氏别墅里住上一段时日。
就为着这个原因,虽然萧纥的身影在阀门士族里消失,可是却没人小瞧他。
林由不知温家的底细,被温长枫低价卖桑林之事晃花了眼,等到他回神之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块桑林,而是一块烫手山芋。
桑林里的织户,他根本指挥不动。
织户一看到林家派去的管事,便嗤之一笑,“某乃萧氏的织户,你一个小小的林家管事居然也想来指挥我们?真是要笑掉人大牙。”
林家管事大怒,拿出桑林的买卖合约,哪里想到萧氏的织户们更是连声大笑,“你有这桑林的买卖,和某有何相干?你几时拿了某的卖身契再来命令某吧。”织户们说完了话,也不等管事反应,就大嚷大叫着把管事轰了出去。
机室里织户们手中的手摇织机‘嘎嘎’作响,混着妇人们惮无忌惮的大笑声,令林家管事的脸黑得如同锅底。
这样的桑林买来又有何用?
难道只能去采摘上面的桑叶吗?可是,桑叶也不是那么好采摘的。
萧氏的桑农们一见到有人私摘他们的桑叶,便去唤萧氏的部曲。在温家的萧氏部曲莫看人少只有几个,可是个个手持佩剑,纵是杀了林家的家奴也没有半点责任。
林家派去的桑农被萧氏的部曲砍得只剩半条命回来,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有人去桑林中摘桑叶了。
林由听了这事后,只急得团团转。他彻底明白了,萧氏女定是已知道她的嫁妆被人私卖了。只是她不想寻温家的麻烦,却把锋头对准了他。
他有什么错?
是你小叔子私卖的,我只是不小心上了当而已。
林由气呼呼地咒骂不已,“这温家真是没脸没皮,拐了我的孙女做妾不说,还把一个天大的麻烦卖给了我。”他全然忘记了,当初是他的孙女勾引温长蘅的。
凭什么他该替温三郎承担错误?
正这样想着,突见到林原气喘吁吁的踏上了台阶,全没有士家子弟该有的风度。见到儿子林原,林由这颗心没来由的就烦躁了起来。
语气便颇为不善,“你这逆子,跑得慌里慌张的做甚?”
“阿耶……”林原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津津汗水,顾不得礼仪就急急地开了口,“大事不好了,咱们的生丝被人在松江上给截住了。”
“什么?”林由来不及指责儿子的失礼,猛地瞪大了眼睛,“生丝是怎么被截的?是被官府还是贼人?”
林原苦笑了一下,自袖中掏出了一份官府的公告,“阿耶瞧瞧吧,是周太守府中一位刘姓属官截的,说咱们林家被查有隐民,为大宋国税计,要先扣留咱们的丝船,然后再清查隐民一事。”
“周太守?”听到周峤的名字,林由长出了一口气,语气也强硬了起来,“即是出了事,你因何不去寻你内兄,却来我这里哭诉?”
林原的内兄便是太守府司马丘珍孙,因着丘珍孙的关系,林家一向和周太守府的关系较好。
每年的四季冰炭孝敬从来没有少过,所以林由一听就放下了心来。
“阿耶,若是内兄真能解决,儿怎能还站在这里?儿的内兄根本就不知有人要扣咱家的丝船,等到被扣之后,他才派人送来了信儿,却是已经晚了……”林原说着,脸上的表情变得灰败。
这可是两船丝啊,价值百万之巨,是林家去年一家的存货。刚刚定给了北魏的一个客商——
林原的身上突然打了一下哆嗦,抬起头看着林由。
林由显然也想到了,脸色甚至比他还要难看——
这可是通敌啊!
北魏刚刚陈兵长江,林家就往那里卖了两船丝,不管是谁拿了这个把柄,只怕都不会令林家有好日子过了。
“林家完了呀……”林由一屁股跌坐在坐榻前的矮几上,全不顾身下茶水滚烫,浸透了他半边衣衫。
“阿耶,阿耶……”林原手脚并用爬到了林由身边,大声嚎啕,“阿耶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若有事,儿子可怎办?整个林家可怎办?”
林原的哭诉声,顺着林家主院不高的围墙飘散到了每一个角落。
整个林家,莫名地慌乱了起来。
王拙之跪坐在姚思谦身前,看着他略带醉意,醉玉颓山般倒在坐塌之上,上身黄色襌衣的领口微微敞着,薄薄的汗意透过襌衣下的青衫显露出来,将如玉般完美的身体突显了出来。
嫡思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透过微眯的眼角看着面前的王拙之,只笑得无比欢畅。
“你的网也该收了吧?”
王拙之手持着一块鲜美的果肉正准备往口里送,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停顿了下来。
这个千年老狐狸,这个网,明明是他布的……
“来,尝尝,这是温家新近送来的果肉,可是仙雕亲自寻来的哦……”姚思谦殷勤地劝,全不顾王拙之越来越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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