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顿时开口乐道:“单妹子,可算见着你开颜了。来咱们这儿一两个月的功夫,还真没见你神情这般放松过。”
单氏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低咳了咳转过脸。
“不是正说你和朱二的事吗,又扯我做什么。”
张大娘一笑:“我和朱二啊,也就那么回事。一个丧妻,一个丧父,合在一起也就是凑合过日子罢了。”
张大娘轻叹一声:“不瞒你们说,上次张硕休一日假,我跟他提了朱二的事,合计了下,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蓬门小户没有那么多规矩,等送了姑娘,我们大概就要办事儿了。”
邬八月张了张口,放下前爪搭在她膝上的月亮,皱了眉头道:“大娘怎么不早说?我若是早知道,也能观观礼。”
张大娘顿时好笑道:“姑娘这话可说错了。我跟朱二,一个再娶,一个再嫁,办喜事儿都从简,要是办隆重了,那是对前头那个的不尊重。可没什么礼好观的。”
张大娘说着又叹了一声:“倒是我想着等姑娘出嫁时候也当个娘家人送送嫁,如今看来也是没什么可能了。”
张大娘下巴朝单氏一点,手上动作又忙活了起来。
“单妹子,你跟姑娘一道回京去,等姑娘出嫁,可要连我那份儿祝福也给姑娘送去。”
单氏张了张口,轻声道:“张姐姐,我还没定要回京。”
“怎么不回了?”张大娘瞪眼道:“高将军来亲自说的,你可不好驳了人家的好意。”
单氏的身份张大娘自然不知道,邬八月也只同她说,单氏是高将军的旧识,拜托了她帮忙照顾。
张大娘只以为单氏钻牛角尖,细声劝她:“高将军念旧,想要照顾你,这可是件好事。你没儿女在身边,姑娘一走,你怎么办?又一个人孤零零回那小村子里去不成?到时候可没人照顾你。”
单氏不做声,张大娘紧赶慢赶地继续说道:“咱们女人啊,在这世上活一遭,图个什么?不就图丈夫宠爱,儿女孝顺,到老了没糟心事儿,临了了能乐乐呵呵地闭眼。单妹子你可别糊涂,有人肯照顾你,换做是我,一溜儿迭声就答应了。你还犹豫个啥。”
单氏笑了笑,道:“张姐姐你不懂。”
单氏顿了顿:“我还想等着我女儿回来。”
单氏有女儿,张大娘还是知道的。邬八月对她说,单氏的女儿失踪了。
“你也别多想,孩子要是回来,定然会去你们以前住的地方寻你。她要是不回来,你白等在那儿也不是办法。”
张大娘认真地道:“左右我这辈子是离不开漠北了,单妹子要是放心,就把这事儿交托给我。你让村子里的乡亲们帮帮忙,要是有一天你闺女回来了,让他们来跟我说一声,我接了你闺女去照顾,将她安安稳稳地给你送到京城去。”
邬八月顿时接过话道:“单姨,张大娘说的有道理。将军那边也有让人帮忙留意的……”
单氏低了头,半晌后方才道:“我还是要再想想。”
说着她起身回了屋,又将自己关在了房里。
张大娘对她的行为只理解为是她自尊心强。
“姑娘也别觉得她不识好歹,我瞧着单妹子她心气儿高,恐怕她是觉得她跟你们回京,以后赖着你们照顾,有点儿寄人篱下了。”
邬八月笑了笑,道:“单姨自己会想个明白的。”
邬八月当然知道单氏考虑的不是这一点。
她抗拒回京,是抗拒兰陵侯府。至于说她若是回京,会觉得仰人鼻息生活,邬八月倒觉得这是次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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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要离开漠北,张大娘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邬居正破天荒地让罗锅子去打了点儿酒回来,也不拘主子奴才,让院儿里所有人都聚了一个圆桌,一起吃一顿离别宴。
邬居正平日里滴酒不沾,自然也不善饮酒,喝了不过三杯便醉意上涌,面颊酡红。但好在说话还算清醒,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盯着邬八月,喃喃了好半晌才终于道:“母亲,儿子把八月给您送回来了……”
邬八月一听便知道他喝醉了,竟还把她认成了祖母,一时之间颇有些哭笑不得。
罗锅子扶了邬居正一边让他坐直,道:“老爷,这是四姑娘,不是老太太。”
灵儿捂嘴偷笑,对邬八月道:“陵栀姐,你有那么老了吗?”
邬八月瞪了他一眼,温声对邬居正道:“父亲醉了,我送父亲回房休息吧。”
邬居正却连连摆手:“不回不回!”随后嘟囔道:“我怎么了,头那么晕……”
邬八月无奈,她也扶不动邬居正,只能拜托罗锅子和方成帮忙扶邬居正回房。
路上邬居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开始轻声呜咽起来:“独在异乡,凄凉啊,凄凉……”
邬八月听着心里不好受,站在庭中发愣。
是啊,她这一走,在这漠北,的确就只剩下父亲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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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燕京城兰陵侯府,岭翠苑中。
兰陵侯夫人淳于氏双手平放在自己膝上,仔细看了看丹蔻氤氲,笑着点头道:“这颜色倒是艳,且染上它两日。”
身边的郭嬷嬷奉承道:“是夫人手好看,换了别人,怕是染上了也瞧着不伦不类。”
淳于氏笑了声:“嬷嬷又说好话恭维我。”
“老奴岂敢。”郭嬷嬷笑道:“虽是讨巧话,但老奴说的也是真的。”
淳于氏道:“倒也是,这话我听在耳里也开心。”
淳于氏抚了抚手背,双手搭在了两边暗红色的椅搭上,鲜红一般的丹蔻衬在上面显得有些瘆人。
她面上的笑容淡去,眼中含了点点寒星,轻声问道:“郭嬷嬷,事情交待得怎么样了?明日他可就要启程回京了。”
郭嬷嬷脸上的笑也敛了去,阴测测地笑道:“夫人放心,管叫他踏不进燕京城。”
淳于氏却并不那么乐观:“这崽子放出去四年,早就不是当年任我捏扁搓圆的善良孩子了。”
淳于氏十指轻轻在椅搭上刮擦,眼中又显了阴沉:“尤其现在书儿断了腿,一蹶不振,侯爷可是盼着他那长子回来,荣耀加身,想上书请皇上立世子呢。”
郭嬷嬷轻声劝道:“夫人何必忧心,侯爷只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若是死了,另一个不管怎么样,也是继承侯爷爵位的不二人选。”
淳于氏笑了笑,笑意却不答眼底。
“但愿如此吧。”
但愿那人,再回不来。
郭嬷嬷瞧了瞧刻漏,提醒道:“夫人,夜深了,该休息了。”
她稍稍顿了片刻,小心地道:“今儿个侯爷去乔氏那儿歇了。”
淳于氏冷哼一声:“侯爷年纪越大,倒是越发舍不得娇小美人儿了。”
“夫人莫要伤感,再如何,您也是正妻。”
“是啊,正妻。”
淳于氏狠狠地抓了一把椅搭,上面绣的花纹都扭曲了起来。
“但到底是个继室,年年还要给嫡妻行礼称小。”
淳于氏蓦地一拍椅搭:“我的儿子出了事,你的儿子也别想好过!”
郭嬷嬷心里暗暗叹了一声,扶了淳于氏去休息。
淳于氏解了头发,忽然想起问道:“对了,之前不是听了风声,说邬家派人去接他们四姑娘了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到了,怎么没收到点信儿?”
郭嬷嬷摇头道:“倒是不曾听说将那四姑娘接了回来。”
郭嬷嬷心里一动:“夫人问起邬家之事,莫非,还想和邬家续姻缘?”
淳于氏顿时好笑道:“我可有那么蠢?宁嫔娘娘的事,和邬家可算是彻底结了梁子。再与邬家结亲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
“我只是想着,论起来他们邬家可的确是欠我们兰陵侯府的。”
淳于氏冷冷一笑:“书儿的婚事也好,宁嫔娘娘的死也罢,他们都对不起我淳于泠琴。”
郭嬷嬷迟疑了下,道:“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宁嫔娘娘的死,和那邬大人到底有没有关系,这可的确不好说……”
淳于氏道:“这我自然知道。”
淳于氏眉梢一挑:“但皇上都因此将他贬到漠北去了,能说不是他的过错?”
郭嬷嬷忙道:“夫人说的是。”
“我们在后|宫里没人,之前是想着和邬家结亲,有了这层姻亲关系,也好帮忙扶持邬家女儿,为将来打算。承恩公和侯爷虽然私交甚好,两府关系也好,但在利益面前,这些交情恐怕也要先放在脑后。”
“夫人是打算……”
淳于氏想了想,道:“皇上四个儿子里,只有轩王爷一个人被封了王。轩王爷母妃丽婉仪母家不强。你说,要是我对她示好,她会有何反应?”
郭嬷嬷顿时惊呼:“夫人是想转而扶持轩王爷?”
“扶持一个已长大成人,母家也不显的皇子,总比将希望寄托在还没出生、连男女都不知道的奶娃子强。还有那些个小的,谁知道能不能安安稳稳长大?”
淳于氏笑了一声,又低低一叹:“可惜啊,轩王爷已经大婚了。若是他还未大婚,蕾儿和他年岁相仿,倒是……”
淳于氏说着便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想这些也无用。如今最紧要的,是不能让那已经离开四年了的崽子回来。”
郭嬷嬷恭声应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