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理想职业是通缉犯】被关上之后,就好像是刚从暴雨里走出来,脱去了一层沉甸甸雨衣似的——明明都已经用了它这么长时间了,玛瑟以为自己早该习惯才对,但每一次关上它,都要忍不住松上一口长长的气。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Karma博物馆里的兵工厂分部早就已经被撤销了,据说是因为末日世界模型激活了,不知道这个传说有几分可信,不过玛瑟依然不敢放松。她在过去的几年里,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深刻地意识到了什么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是如今遭受重创的兵工厂,旗下能人异士依然多得足够将她置入万劫不复之地。
玛瑟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好像被宫道一给摆了一道——如果“宫道一”真的是那个年轻人名字的话。要不然,她只不过是进入兵工厂抢了一件东西而已,怎么自己所有的资料都被兵工厂给掌握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兵工厂是不是有了她的生物信息素一类的线索,所以才能够像跗骨之疽一样阴魂不散地追踪着她;但是在上一个世界里,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兵工厂之所以能叫她吃这么多苦头,全因为他们知道了一件本不该知道的事。
……玛瑟绝不会离一个名叫“卢泽”的少年太远。虽然他们不知道,卢泽其实早就已经不在“卢泽”体内了。
只要把握了这一点,不管是设陷阱还是守株待兔,自然手段要多少有多少了。
但是宫道一明明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有什么理由再背后刺刀呢?
玛瑟无声地叹出了一口焦热烦躁的气,再次抬头看了看头上碎片似的蓝天。
这里是她反复踩点后才确定安全的一块地方,正好处于两个末日世界模型中央的夹缝里,被一片浓郁密林给包裹住了,她偶尔会来这里歇歇脚。此刻头上被树枝绿叶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里,也如往日一样平静。
没有,还是没有。
不管玛瑟关闭【我的人生理想职业是通缉犯】多少次,等多长时间,她始终没有接过半只纸鹤——更别提来自于林三酒的了。
玛瑟不是没有试着给林三酒发过纸鹤。但是她也不知道兵工厂究竟在自己身上种下了什么样的机关,每次她发给林三酒的纸鹤都顺利飞走了,再回来的时候,纸鹤身后就已经坠着追兵了;有时是赚赏金的进化者,有时是兵工厂的战斗员。
她能做的,就只有等待林三酒的纸鹤而已;她猜测,或许唯有把属于林三酒本人的纸鹤重新再发回去,她才能顺利与对方联系上……可是,林三酒是还没能来到Karma博物馆吗?
这么久了,她总不会还没有拿到一张签证,或者找到一个大洪水服务商吧?
玛瑟又等了半个钟,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草叶。她失望了太多次,此刻甚至连一丝沮丧的力气也生不出来;她只是麻木地顺着每一次出林子的路往外走,尽量想走得快一点,好让肩膀上、耳旁那些阴暗低语跟不上她,被甩在身后。
万一林三酒出了意外……
万一她抢劫兵工厂,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
玛瑟匆匆加快了脚步,像奔逃一样小跑在了那条被她自己踩出来的小道上。在许许多多的念头与低语里,有一个是她最害怕的。
卢泽死了,她如今又成为了一个真实的,有血肉的活人,那么她为什么不能接受卢泽之死,好好地过自己的人生算了?
就算卢泽是她此生此世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亲人,可是失去亲人的人,也不只有她一个,总需要慢慢学会接受——
玛瑟的脚步又一次加快了,仿佛逃命一样,想从那个念头笼下的影子里逃出去;她匆忙着急之下,除了脚下深深浅浅、植丛繁密的地面,什么也没顾上,所以当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愣愣地站在山林中的一块空地上,阳光从林茵里落下来,空气,灰土,鸟鸣声和Karma之力,包裹围绕着她,像一圈圈流光。
明明在来的时候,Karma之力还没有蔓延到这儿的……
玛瑟愣了几秒,低下头,弯着腰,过了好一阵,终于容许自己低低啜泣了一声。
再避也没有意义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这也是个好事,玛瑟自我安慰道。
她不用再担心Karma之力,就意味着她能去的地方多了,能做的事也多了。至于未来等着她的因果报应……
在刚刚得知卢泽已死后的那一段日子里,玛瑟每天看见的世界,好像都是血红色的。她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是谁,任另一种愤怒的、残酷的黑暗成了促使她行动的动力——因为如果不让它接管身体,她可能连床都起不来。
如今想想,她是做了不少……恶事的,她甚至无法对紧咬自己不放的兵工厂产生怨恨。或许正是因为她先一步犯下的恶,她才引来了宫道一。
玛瑟怔怔地穿过Karma之力,一步步地往前走,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审判,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审判或许未到,但另一种熟悉的、扑棱棱的声音,却勐然一下叫她抬起了头。
她不是期待过甚,产生幻听了吧?
怎么可能——玛瑟精神一振,目光在林间天空搜寻了一圈,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在此时此刻见到一只纸鹤,正从蓝天里笔直地朝她降下来,落在了她伸出的手上。
“玛瑟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是林三酒。“我这里有一封发给你的纸鹤。”
怎么回事?
“具体内容我不能告诉你,只能告诉你,发信人是个女人。”那声音继续说道,“前一阵子有个进化者,放了个信号拦截装置,结果不管相干不相干的,一股脑拦截下了大量纸鹤。那进化者好像人已经死了,如今信号拦截装置和纸鹤都落在了我的手里。你如果想要这个信的话,你就来黑石集找我交易吧,我收费不贵。”
……难道是林三酒?
玛瑟的手都在发颤,等她走出山林,坐上了飞船,仍旧有些恍恍忽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船。莫非她苦等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是因为林三酒的纸鹤被拦截了?
等等,她先被Karma之力碰上了,随即几乎是马上就接到了可能与林三酒有关的消息……难道说,她的因果报应居然不是恶果,而是一个善果?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玛瑟都像是走在梦里。
她是如此充满希望,又是如此充满恐惧。她就像赶命一样,大步流星地冲到了黑石集的交易地点,一路上不知撞怒了多少人;可还有一两米远的时候,玛瑟却不得不坐下来,使劲缓了一会儿气,才颤抖着抓出几个钱币,走向了那个地上的小摊位。
“玛瑟?”
林三酒的声音清清亮亮地响了起来,如同记忆中的一样。“我已经来到Karma博物馆了,你在哪里?我们约在哪里见面好?”
……那一瞬间,就好像分别后的这么多年,只是一场又长又沉重的梦;她们不过才分开一小会儿,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找到她就好,找到她就好。
玛瑟紧紧捏着纸鹤,低着头,连路也看不清了,走几步,就要抹一把脸。
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在她播放纸鹤的时候,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女人忽然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无声无息地跟上了玛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