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刻钟过去,两位心跳如雷的美婢才打开两扇大门,恭恭敬敬跪请刘存进入堂中,刘存和蔼地说声不必拘束,来到台阶下从容不迫地脱下鞋,这才在两名美婢的引领下进入堂中。
秀发如黛俏脸绯红的蔡文姬率先向刘存深施一礼,用微微发抖的声音向刘存问安,然后恭请刘存坐下喝茶。
“你也坐下吧,希望你不要恨我……当时若是让郭汜、李傕之流或者趁乱冲入长安的鲜卑暴徒把你抢走,很难想象你的命运将会出现多大的改变,毕竟你不是寻常女子,你是我最为尊敬的蔡邕大人留在世上的唯一亲人,更是誉满天下的才女和大汉民族的骄傲,所以我不得不派人把你从混乱不堪的长安抢回来,至于你有什么想法,如何选择今后的生活,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刘存毫不掩饰地说出心里话,语气温和神态诚挚。
跪坐在矮几对面的蔡文姬,微微抽噎起来,好一会才向刘存盈盈致礼,晶莹的泪珠涌出了潮红的眼眶,可就是没有抬头看刘存,也没有说一句话。
刘存微微叹了口气,示意手托茶盘呆呆站在一旁的美婢把茶斟上,缓缓喝下几口淡淡的茶水,这才望向双肩抽搐令人禁不住生出爱怜的消瘦美人:
“文姬,明天我就要离开珠山赶赴渤海,这一去恐怕三五个月难得回来,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蔡文姬悄悄擦去脸上的泪水,鼓起勇气缓缓抬头,楚楚可怜地望向闻名已久却从未见过的刘存,苍白的嘴唇蠕动良久方才发出声音:
“文姬早已明白将军的一片苦心,对将军的恩德感铭肺腑,除了哀叹命运的不公之外,从没有恨过将军。”
刘存暗暗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唉……对了,你那未婚夫卫仲道于三个月前病逝,整个卫氏家族在月初的河东大战中损失惨重,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荣耀与财富,看在往日蔡邕大人和你的面子上,我没有为难卫家,允许卫氏家族携带十分之一的财产,举家迁往荆州安居,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完全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
蔡文姬已经从孙婉那里得知所有的一切,此刻再听到刘存的解释,心情忽然变得轻松很多,但想到自己如今举目无亲的处境,禁不住再次流下眼泪。
刘存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喝茶耐心等候蔡文姬的决定,两位惶恐不安的美婢早已跪坐在门口,宽阔雅致的大堂里一片寂静,唯有温暖的烛光微微摇曳,以及清幽的茶香在安静的空间里悄悄弥漫,远山偶尔传来的几声夜莺啼鸣清晰可闻。
足足两刻钟过去,逐渐平静下来的蔡文姬再次抬起头,久久凝视着刘存那双满是无奈却又充满关怀的眼睛:
“将军,文姬如今举目无亲,没有了亲人也没有朋友,如果将军不嫌弃的话,文姬愿意留在这里,和可爱的孩子们在一起。”
刘存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很好,那就安心地留下来吧……珠山很美,依山旁海,气候温和,民风淳朴朝气勃勃,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到镇中学堂去当个先生,向孩子们传授音律或者文学,咱们珠山和大汉别的地方不一样,男孩女孩都要读书认字。”
蔡文姬终于放下所有包袱:“文姬知道珠山的学堂,只是担心抛头露面之后,会给将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珠山距离汇聚天下士子的琅琊书院太近了。”
刘存哈哈一笑,站起来愉快地说道:“我从来就不担心什么流言蜚语,到了我这个地位,已经没有多少东西能让我顾忌了,哪怕明天整个大汉都知道你蔡文姬在我家里,也不会对我有何影响,哈哈!你好好歇息吧,我走了。”
“将军……”
蔡文姬连忙站起来。
刘存停下脚步,望着她逐渐恢复血色的娇美脸庞:“还有事?”
蔡文姬勇敢地点点头:“文姬已经没有任何的痴心妄想,只愿留在府中,白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晚上整理一下将军派人送来的诸多乐谱和诗歌典籍,还有家父留下的两箱文稿和乐谱,还请将军答允。”
刘存当即答应下来:“只要你高兴,干什么都行,对了,你得把自己养胖点儿,否则我很担心一阵大风刮来就把你吹走了。”
望着刘存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蔡文姬只觉得心儿狂跳脸儿发烫,呆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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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琅琊景色秀美气候宜人,已经扩大数十倍的繁华城市绿茵层层繁花似锦,西市和南市商贾云集车水马龙,到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承平景象。
夕阳下的琅琊台经过多年不间断的建设,如今已是享誉天下的胜景所在,宽阔的石阶沿山而上曲径通幽,掩映在万绿丛中的雅致亭台星罗棋布,与山脚下古朴典雅的琅琊书院浑然一体相映成趣。
山顶上,四名衣带飘飘的名士负手而立,沐浴夕阳面向的蔚蓝东方,这四人除了名气稍逊的琅琊令刘馥之外,无一不是享誉天下影响深远的大儒,他们分别是长须斑白满脸愁苦的琅琊书院山长郑玄、颜容清癯肃穆严厉的琅琊书院学监邴原以及身材敦实脸膛紫红的首席教授申屠蟠。
海潮轻涌,碧波万顷,邴原终于将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深吸了口气,转向身后恭恭敬敬的刘馥:“这么说,车骑将军还是不愿前来琅琊与我等见面?”
刘馥无奈地苦笑道:“我家主公天没亮就离开了珠山,一行数百人全都骑着骏马,此时恐怕快回到济南了,唉!其实老师早已心知肚明,怪不得我家主公。”
邴原颇为尴尬地闭上嘴,一年半之前,拥有五千大汉士子被天下人誉为儒林圣地的琅琊书院欣然接受包括袁氏家族在内的数十家世家门阀的巨额捐赠,书院的财政更为丰裕,声名更为显赫,发行天下的学刊和报纸猛增数倍,但是占据主要地位的儒家学说和其他学派的矛盾也随之尖锐起来。
此后半年不到,包括兵家、墨家在内的十六个学派不堪众多大儒和诸多儒林名士的排挤打压,毅然搬离琅琊书院迁入济南大学,当初凭一己之力建起琅琊书院的刘存虽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但他盛情迎接诸子百家入驻济南大学,悄然远离了纷纷扰扰的琅琊书院,随后就再也没有踏入琅琊书院半步。
更令人伤感的是,由于品性高洁的诸多士子和学院教授们看不起从事贱业的商人,一年前便已通过决议,谢绝了包括琅琊商会和糜家商行在内的十余家商人的捐助,决议公布之后,各大商行、商会尽数远离,大部分商业机构把总部从琅琊迁往蓬勃发展的济南,而车骑将军刘存包括青州各级政府,从此再也没有过问琅琊书院的任何事务。
申屠蟠看到了邴原心中的苦楚,想起自己为了名声四次拒绝刘存的招揽,如今再也没有接到刘存的只字片语,懊悔之下禁不住长叹一声,搀扶站立太久身躯有些微微颤抖的郑玄靠上来,望向满脸苦笑的刘馥,和声问道:“元颖,昨晚你可是在珠山过夜的,你家主公难道就没有留下一句话?”
刘馥难过地摇摇头:“我家主公留下很多话,但没有一句是涉及琅琊书院的,而且……学生恐怕留在琅琊的日子不多了,临别前我家主公提前告知学生做好准备,年底之前启程前往渤海郡接任太守职务,至于何人接任琅琊县令,我家主公没有说。”
申屠蟠听了大吃一惊,邴原和郑玄也面面相觑,眼中全是无法掩饰的惊慌与忧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