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有提曾经的事情,他们都刻意地避开了曾经的背叛。
不是记不得,不是不在意,而是,他们都想维持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
可以相守。
无论作为一种幸福,还是作为一种阴谋。
都来得太不容易了。
所以谁也不想去破坏。
然而问题依然是存在的。
他们选择逃避他们之间的问题,努力维护着目前这样的局面。
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问题等着他们。
沈瑞被江阔打了。
沈知府之子被妹夫夺了女人,还臭打一顿。
沈瑞肯罢休吗?沈家人肯罢休吗?
若在以往,凭着江阔游刃有余的手段和江家这个富贾之家对于沈家的意义,某些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不一样。
江阔的举止,不仅夺走了沈家公子的心上人,更背弃了他在江心居许下的承诺。
当初让人骄傲不已的承诺,瞬间让沈家变成了一个笑话。
江阔的举止,把沈家两兄妹和沈知府都严重侮辱了。
沈家人并未将事情搬到台面上来说,可私底下却开始拆台。
杭州的某些重大政策,开始越来越针对像江家这样的商贾之家,反垄断,提高地方税等各种举措纷纷出台。
虽然没有第一个拿江家开刀,可江家在杭州的生意渐渐感受到压力,沈家的威胁和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在这样的背景下,江阔变得很忙。
尤其是,他刚刚辞退了江管家,又气走了月儿,调走了宋凯。
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不再跟前,许多事情需要自己亲自出马。
他每天奔波往返于众多的商铺、街道以及各个地方官员的家中。
其实这个局面很好解开,沈家的用意也十分明显。
回头是岸。
他只要赶走寒玉,或者说放开寒玉,只要他不再跟她在一起,和念念重修旧好,这事情差不多也就完了。
可江阔又怎是一个任人摆布之人?
他表面上在自己的生意间运筹帷幄,想尽办法,私底下却开始调遣武部和谍部的力量,运作江家累计多年的人脉关系,预备着出其不意的一击。
江阔整日在外面忙,家里的两个女人也忙开了。
某日,沈念念的丫鬟绿衣回到了江岩轩。
正屋里只有寒玉一个人,正在清洗桌前的砚台。
绿衣用鄙视的眼光看了她许久,嘲讽地说道:“沈先生,沈姑娘,或者沈通房,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呢?”
寒玉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笑,“称呼随便叫就好。”
绿衣不依不饶,“哎哟,那可怎么是好,姑娘如今身份与我们不同了,自是该有个好的称呼。可是少爷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不给你个正经的称呼呢?”
“你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让我们这些贱婢好生为难,不知如何伺候为好。话又说回来了,少爷如此怠慢于你,莫非只是迷上了你的身子?”
寒玉沉默了一会儿,不置可否的道:“可能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绿衣抬起鼻孔哼了一声,“我这个做奴婢的,怎么敢有事找你?是我们家夫人,是江夫人,想请你去江蒲居坐坐呢。”
绿衣拼命地强调那个“江夫人”,不过是为了羞辱她而已,为了提醒她,她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贱婢。
她洗了手,跟着绿衣一路朝江蒲轩走去。
江蒲轩虽不比江岩轩,但依然繁华和宽阔。
她跟着绿衣走了很久,到正屋时,那边的排场已经摆好了。
念念端坐在主位上,左右几个丫鬟一字排开,同仇敌忾地注视着她。
这排场怎么都像青天老爷审判犯人时的场面。
相比较之下,念念的面孔看起来还是最慈祥的,微笑着看不出端倪。
寒玉正这么想着,一低头就看见下首的位置跪了个人影。
那人身上的衣服破裂,身体抽搐,显是用了刑,她心下一顿,再一看,那人不是小夏吗?
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她冲着念念屈了屈膝,轻声道:“夫人。”
念念笑了笑,“沈先生,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行的可不是这个姿势的礼,那时候客气得很呐,如今果然不一样了。”
寒玉低了低头,答道:“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念念笑了。
她没再废话,点了点下巴,两个小厮便将下首那丫鬟拖过来。
小夏头发凌乱,脸颊红肿,不知有多少个指印,嘴角有干涸的血迹,身上的衣服破烂,裸露的肌肤上到处是鞭痕,跪都跪不稳。
她低着头颤抖着身子不肯抬头看寒玉。
那小厮一把将她的脸抬起来,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念念笑道,“怎么样,沈先生,你认识这个人么?”
寒玉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认识。不知道她服侍涛涛犯了什么大错,夫人历来疼爱下人,竟然给她这种极刑?”
念念一步步走过来,离得她很近,她看着她的眼睛,微笑,“不知道欺瞒主子,帮着下人淫乱府邸,这样的罪名,够不够我给她这样的极刑?”
寒玉平静地看了她一阵,轻声道,“这跟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念念轻视一笑,“怎么会没有关系?”
“……”
“郑寒玉。”
念念忽然唤道。
寒玉抬头看着她,她轻轻一笑,继续道:“郑寒玉,我什么都知道了,包括你们怎么认识,包括夫君怎么对你,还有你如何负了夫君……”
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凄凉。
“甚至关于我出嫁那天挡在江岩轩的女子,还有那个年三十不知羞耻混饭吃的贱婢……所有的一切,关于你们的过去,我都知道了。”
“怪只怪我,竟然那么大意。多么明显的真相,我竟然一次次错过。怪只怪我,太过自信。”
她的目光从凄凉变得疑惑。
“我只是不知道,你既然不爱他,为何又要出来找他,为何不趁着这四年偷偷地逃走,为何?”
寒玉沉默不语。
她又严厉地道:“说什么只有一把米,装什么可怜,说是为了谋生,全都是骗人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接近他?你有什么阴谋,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你给我全部说出来,一个字也不许漏!”
念念的语气从鄙夷到厌恶,再到威胁。
寒玉仍然不说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念念冷笑一声,道:“好啊,你们主仆二人倒是默契得很,都不肯老实交代。我不敢碰你,因为阔暂时迷恋着你,可我敢动别人!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丫鬟的嘴有多硬,看看你们的主仆之情,到底有多深!”
她说着从小厮的手里接过皮鞭,亲自狠狠地朝小夏抽去。
她抽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脸。
“啪!”
“啊!!!”
随着惨叫声的响起,一个两指宽的血印出现在小夏的脸上,一张不到十六岁的脸,顷刻之间被毁了容,破了相。
念念抽了一鞭,反手又抽下去。
“啪!”
“啊!!!夫人,饶了我,饶了我……”
小夏开始求救,向那个打她的人,然后向寒玉。
“啪!”
“啊!!!姑娘!姑娘……救救我!”
“啪!!”
……
一张完好的脸上再无可以称之为皮肤的肌肤。
寒玉没有动。
她在这样的一阵阵惨叫声里,想起某个秋天,小秋和小夏在院子里陪她说话。
想起她们求她不要赶走她们。
想起她们对她诉说自己悲苦的身世和身负的责任。
想起她们为她所受的种种不公对待。
想起了她们对她的无微不至。
……
她应该救她。
可是她没有。
她抬起头对念念说道:“夫人精力这么好,不如多想些法子让少爷对你重拾旧爱。顺便告诉你一句,下午我和阔要去灵隐寺。夫人不是觉得那里很灵吗?听说那里有块三生石,我和少爷便是要去那里求三生的。夫人这么好兴致,就先在这打下人玩吧,寒玉无暇奉陪,告退了。”
她说完就走,神色间没有一丝痛苦和难过。
念念被她这副模样气到了。
“你站住!郑寒玉,你给我站住!”
寒玉没有听她的,一步一步,毫不犹豫的扬长而去。
念念恨恨的丢掉手里的鞭子,怒骂道:“小人得志!”
她踢了一脚小夏,吩咐道:“把这个没用的贱婢给我关进柴房里去!紫衣,去把涛涛叫来!绿衣,快给我上妆!我们也要去灵隐寺,千万不能让这个女人得逞了!”
寒玉回江岩轩,呆坐许久。
须臾,江阔回来了。
他看了她一眼,走过去。
她站起来,帮着他脱下外衣,又从丫鬟手中接过热毛巾,轻柔的替他擦脸和手。
他眯着眼睛任由她动作,表情很享受。
似乎累了,一动不动。
她于是静静地给他擦拭。
他却开口了。
“怎么不说话?”
寒玉顿了一下,继续手里的动作,笑道:“没什么。”
他忽然睁开眼,危险的斜睨着她。
他总是很敏锐,她的心事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只好笑笑,说道:“我想起第一次给你擦脸的时候。”
他愣了一会儿,别过脸去,脸色变得铁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