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山离京师不过四五十里地,赖二和三儿不过走了小半日就到京师了。那谢武还算客气,把货物卸走,让他们驾着空骡车回来。他们垂头丧气地回到东华门闻香胡同。大老远,门口迎客的小厮见到赖总管,立即上前打千问好:“赖总管可算回来了,老爷昨儿还念叨说,轮日子也该到了。这不,今天可可的你们就回来了。快进去吧,老爷可等着你们呢。”
平日,赖总管早使出颐指气使的样子,头扬的高高的,哼一声好,然后转身而去。可今天不一样了,从江宁回来,茶叶沫儿也没剩一点,还把东家祖传的宝贝给丢了。这下,东家一发火,自己这总管还干什么啊?直接回街上卖地瓜得了。
小厮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竟在想怎么应付东家了。三儿也垂首侍立在身后,一点也不敢搭话。他们进了前堂,穿过一个大院子,才来到正室。赖总管猜这会儿东家应该在西书房看书。原来,他的东家名叫乔晓风。十五岁考中贡生,赏赐做了一名候补知县,从十六岁开始候补,一直到到6岁还没有实授。乔晓风心灰意懒,索性弃官为商,在京师开了茶叶铺子,专心卖起茶来。
往年,从江南进茶的事情都由家里的护卫沈四儿做。今年,赖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争这一桩事做,挣些零花钱,可不想就被人宰了。
赖二在西书房外低低喊了一声老爷。乔晓风听得是他的声音,喊道:“进来吧。”
赖二小心着进去给东家请安。只见这乔晓风50余岁年纪,长得方头大耳,很是阔气。他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你回来了?一路上可还顺利?”
一说顺利这两个字,赖二噗通一声跪下,连给乔晓风磕了三四个头。乔晓风见状,情知有事,只好耐着性子问道:“先别磕头,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赖二把在虎头山遇见谢武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乔晓风。听完,乔晓风捻着嘴上的三缕胡须说道:“我早听人说虎头山和双蛇山不太平,谢武和段勇占山为王,很是嚣张。怎地官府也没人管管?”
赖二见乔晓风没有责怪的意思,才小心着说道:“现在官家只管贪钱,谁去揽这事呢?剿的好了没功绩,剿得不好说你误事。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日子呢,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乔晓风又问道:“那我家曾祖母留下来的凤钗可还安全?”
赖二听东家问到正点子上了,对着地板又是好几个磕头:“赖二该死,赖二该死。”
乔晓风站起来,厉声说道:“也被抢了?你是干什么吃的?早给你说让沈四儿去了,你可不听,这下好了,东西也丢了,那可是我家祖传的宝贝。当初你还信誓旦旦对我保证说绝对没问题,藏在尿壶里,没人会翻尿壶。这下你可怎么承担?”
面对东家的勃然大怒,赖二只管磕头,其他一个字也不说。这却是他当总管二十年的诀窍,等东家发完了火,自然也就消停了。
果然,乔晓风数落了一盏茶功夫,这才颓然坐下。丫鬟赶紧续了一杯热茶。乔晓风喝了,无奈说道:“家传的宝贝,怎么找人赎回来才好,哪怕多花点银子呢。”
赖二曲膝跪过去,近身对乔晓风说道:“赖二倒有个主意,老爷可以试试。”
那乔晓风正在怒气中,愤然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时候出的主意是对的了?”
赖二不敢吱声,低头再不敢说话。停了片刻,乔晓风才有说道:“你先说说,说不对了,我赏你三个嘴巴。”
赖二慌忙开口说道:“小的听人说,这虎头山的谢武,原是大洛府原来洛爷的弟子。现在,洛爷不在了,不是还有洛小爷呢。老爷请洛小爷出面,说个情,保不准这凤钗就要回来了呢。”
乔晓风想想,确实是这个理儿。管用不管用,先试试再说吧。见他脸上稍有霁色,赖二又充起总管的身份来,站起来对丫鬟说道:“还不快给老爷更衣,老爷要出去拜客呢。”
丫鬟忙说好,去里屋拿衣服去了。乔晓风瞪他一眼说道:“谁让你起来的?”
赖二急忙又跪下,低头思过。乔晓风这才吩咐道:“算了,你起来吧。”
赖二又爬起来,小心地侍立在乔晓风身后。丫鬟拿来棉袍,赖二急忙给东家换上,又戴上瓜皮帽,两耳捂上一个暖罩,这才出门。
乔晓风并不认识洛青松,要想拜托他寻回凤钗,少不得还得找个中间人做说客。乔晓风想了想,他身边的谁认识洛青松。赖二知道东家在想什么,说道:“老爷在潘家园买过两回字画,卖字画的洪全应该认识他。”
乔晓风点头说好。赖二伺候东家上车。乔晓风年老体弱,身体不好,所以出门时只坐自家的马车。前面用两匹马拉着,后面车上用棉布围上,两旁开两个窗口,可以从窗内观看。
赖二坐在马车前头,车夫驾马,竟奔潘家园而来。
洪全是潘家园的老店家,经营字画生意二十年,在市面上小有名气。赖二领着乔晓风驾车在他家店面停下。洪全正坐在柜台后面鉴赏一幅新送来的画,抬眼见到赖二,急忙出来迎接道:“原来是赖总管啊,你可有段时间不来照顾小店了。不会是赖总管又寻觅了新店家吧,你可太不够意思了。亏我节下还给了你恁多回~~~”
赖二怕他当着东家的面说回扣的事情,急忙使眼色说道:“洪店家,我家老爷在车上坐着,有事找你商量。”
洪全这才住了口,躬身走到车前,对着帘子请安:“乔老爷到了,请到屋里坐,喝杯粗茶。一直听赖总管说乔老爷最会经商,把茶庄的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小的洪全正想找乔老爷请教一番呢。”
乔晓风毕竟是贡生身份,也不屑于和这种小商小民打交道,只在里面问道:“今日到洪店家这里有一事相求,事成后,晓风宁愿多买洪店家几副画。”
洪店家说道:“好说好说,乔老爷有事只管吩咐。”
乔晓风问道:“听说你和大洛府的洛参将交情甚深?”
洪全答道:“也不是多深,就是认识。我们这一片归他管。说是管,其实也就是交人头税。你交了人头税,他就不来找你的事儿。新来的人,不知道这规矩,多有店面被砸的事情。其中的委屈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要不说这世道买卖不好做呢,做一半,倒有十分之七的钱上供给他。”
听他话越说越偏了,乔晓风催道:“既然如此,麻烦洪店家引我们一见。”
洪全说道:“那有何不可?洪全这就换衣牵马去。”
不一会儿,洪全披了一套酱色棉袍,骑了一匹黑不溜秋的矮马,领着乔晓风来到大洛府。洪全先下马,递上自己的拜帖,请洛参将一见。
半柱香功夫,小厮出来对洪全说道:“我们家少主人请你到茶房相见。”说完,小厮领着洪全、乔晓风和赖二进了大洛府,穿过大厅堂,向西一拐,进入一个小房间。房间内摆设很简单,估计是平日值勤的小厮临时休息用的。乔晓风心道,自己好歹也是钦定的贡生,怎么能如此简慢自己呢?但他又不认识洛参将,少不得忍耐三分,耐着性子坐下。
小厮献上茶点,径直退去。又过了一顿饭功夫,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帘子掀开,走进一个少年公子来。这公子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相貌清俊,姿色不凡。洛青松径直坐在正中间的座位上。
洪全起身磕头请安道:“小的给参将请安了!”
洛青松说道:“你起来坐下吧。”
洪全却不敢坐,只垂首侍立在下首。洛青松旁若无人地喝茶说道:“上个月的税银,我听说你还没交呢?”
洪全答道:“不瞒参将大人,小的上个月一共就成了一笔买卖,只挣了50两银子。只参将的税银就有0两之多,小人拿什么交啊。家里还有七八口人等着吃饭呢。”
洛青松斥道:“少在我面前胡诌!你买卖好的时候也没见你多交。这会儿在我面前哭穷,你装哪门子的穷人呢?”
洪全不敢分辨,只好点头说道:“小的回去就让人送来。”
洛青松不语,埋头喝茶。洪全又凑着身子说道:“小的今天给爷带过来一个人,爷见见。人家可是钦定的贡生出身。”
洛青松似乎这时才看到坐着的乔晓风,站起身道:“哟,这面还坐着一位老先生呢?这位是谁啊?”
乔晓风见他终于注意到自己了,只闷头哼了一声。洪全急忙介绍道:“这位是东华门闻香胡同的乔爷,东西两华门的”清怡茶庄“可是乔爷开的。”
洛青松忙道:“乔爷好,简慢乔爷了。”然后又训斥身后伺候的丫鬟道:“也不瞧瞧乔爷的身份,胡乱就领到这里来。快请乔爷到书房坐,上好的碧螺春上一壶来。”
乔晓风忙说:“洛爷不必忙了,老朽有要紧事相求,客套还是免了吧。”
洛青松这才又坐下问道:“乔爷有何吩咐?但讲无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