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身穿大红褂子,绣罗裙,脚上红红绿绿一双小绣鞋,袅袅地站在红翠面前,抬手给她一下,嗔道:“我才几天不来,你就骂上我了?”
红翠把手中的一把瓜子扔到地上,站起来和青丝相拥一抱,欢呼道:“哎呀,好姐姐,今天说什么你得做东,请我喝杯喜酒。快说,你到底找的谁家亲姑爷,也不让红翠见见,是不是怕红翠抢了啊?看你小气的,红翠虽然有些势利,但绝不是抢姐妹男人的人。”
青丝苦笑说道:“妹妹要抢,姐姐让给你,只怕妹妹不要。糟老头子一个不说,家里大奶奶小奶奶哪个都不是善茬。姐姐我在那儿就是被人挤兑的那个,心里苦闷的很哪。”
红翠拉起青丝说:“别说那丧气话,今日我们姐妹小聚,只管饮酒才是。”
肖妈妈也附和道:“对,对,你们姐妹也该聚聚了,红翠姑娘念叨你好久了。我去准备酒菜,你们去青丝的房里说话。”
她们自也二话不说,手携手上楼,来到青丝原来的房间。这房间还保留着青丝走之前的原样。一开始,丽春院好几个姑娘都嚷着要进来。毕竟丽春院也是分等级的,只有像宛如、青丝和娥眉这样的一等姑娘才来住上房。青丝好容易除籍了,却有其他姑娘等着入住这房间呢。但肖妈妈心想,这房间一时半会也不需要人进来,且等过完年,重新选花魁,定了一二三名,再重新分房。
两人挽着进来,并排坐在床上,好一阵叙旧。青丝埋怨说,冯老爷好生厉害,家中妻妾一律按典刑上的要求来,谁也不能憯越不合规矩。青丝在家排行第五,家中最小的姨娘,是谁都能呼来喝去的主儿。这且不说,冯老爷笑里藏刀,连干儿柴福都找人灭了,这样的男人虽然同床一室,但实实是战战兢兢,夜不敢寐。
听青丝说到柴福,红翠心中陡然一惊。她心道,原来柴福在她家,却要好好打听一下。红翠脸上不动声色,笑道:“姐姐且慢说来,我去催催肖妈妈,看酒菜准备得怎样了。我们边喝酒边聊天,不比空肚子说话好?”
这时,肖妈妈带着一个丫鬟,手里端着菜盘,上面放着四五碟精致小菜。后面一个丫鬟手里却托着酒壶酒盏,紧跟在后面。红翠先闻了闻酒,知道是这里上好的‘武林春’,点点头又看看小菜,从怀里摸出一个元宝,扔给妈妈说道:“劳烦妈妈了,我和姐姐好好聚聚,你可不能搅扰我们。”
肖妈妈见钱眼开,嘴里直道:“又让红翠姑娘破费了,我就知道红翠姑娘比外面那些爷们还大方些。你可不知道,那些爷们一个个小气的,喝剩下的半壶酒都不舍得扔,非要存放在柜台,等下一次回来再喝。青丝啊,你可得好好陪陪妹妹,天底下可再没有这么好的姐妹了。”
肖妈妈唠叨个没完,无非是银子在作怪。红翠推着她直往外面走:“你个多嘴的老婆子,快快忙你的吧,别在这儿讨人嫌。”
肖妈妈依旧乐呵呵的,边走边嘱咐青丝招待好红翠,那样子倒像红翠是食香客似的。肖妈妈一走,屋里顿时清净下来。红翠索性把侍奉的丫鬟也叫出去,这才和青丝对坐着。
她先是捡无关紧要的话问了几句,之后才慢慢切入正题。柴福的干爷是谁,柴福又是怎么被杀的。青丝喝了两杯酒,对红翠也不提防,却把知道的全盘告诉了红翠。
这么一下来,红翠摸清了大概的来龙去脉,心道,原来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冯广才主使。李玉麟手里掌握着他贪污银子的证据,他指使许长佑抓他入狱,判斩刑。不成想,小格格救李玉麟出去,他的卒子许长佑做了替死鬼。他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派人杀死了李玉麟,想夺回证据。他没聊到李玉麟在临死前把证据送到锦绣澜,交给小格格。他又派柴福找人偷走了证据销毁。之后,又想斩草除根,先抓了醉春和乱蝶,接着恐怕就要轮到小格格和自己了。
红翠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么一个恶人,一定要让小格格除掉他。这么想了一会儿,却没心思喝酒了。
她站起来,捂着肚子对青丝说道:“哎呀,姐姐,看我肚子痛得厉害,想必月事来了。不好,我这里却没有卫生带应付它,得赶紧回家去。”
青丝刚打开了话匣子,喝得起劲,忙劝道:“妹妹忙什么,这里还有我现成的卫生带,你只管换就得,忙着家去干什么?我们还没聊尽兴呢。这酒半壶都没下去,妹妹这么一走,好不扫兴。”
红翠哎呀一声揉着肚子翻滚在地上,一脸痛苦,嘴里直喊痛。红翠闹的动静最终惊动了肖妈妈。肖妈妈推门进来,见红翠如此情形,大惊失色,急忙蹲下询问红翠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坏了肚子?这可怎么办?我叫人给姑娘找个大夫来?”说着,就要急冲冲出去找大夫。
红翠急忙拉住她,艰难地说道:“妈妈快别叫大夫,说出去丢人。那日我和一位公子酒醉乱---性,不小心有了,我想这是要小产。妈妈也别管我,快找一乘小轿,送我回锦绣澜。我家公子自有妙方。”
此刻,青丝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和肖妈妈一起搀扶着红翠出门上轿。
三家巷胡同一所破旧的院子内,没有什么左右厢房,更没有前院后院厅堂,正前方只有一间屋子。进去这间屋子,只有一案一几还有一张旧床,上面铺着一床露出棉絮的被子。俗话说京官难做,更何况是像张继贤这样清廉的京官。别的京官多半等年底从地方官那里收一些炭敬,可张继贤呢,别人好心送进来银子,都被他骂出去了,甚至还要上奏揭发别人为官不正。这一来,谁还敢进门送银子啊?以后,别人都知道他是京师第一怪官。
这个时候,他却趴在那张案几上写奏折。奏折却是这么写的,臣张继贤今有一本参奏:臣张继贤原为御史,身肩有为民请命,查处官员贪贿之责。近闻顺天府尹冯广才有贪污公银之实,并雇人杀凶灭口。臣虽没有确凿实据,但请皇上明查冯广才。如确有其事,请皇上圣裁!
写完奏折,他又重新查看一番,斟酌了好一番,才把奏折封好,这时天还没破晓。张继贤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寻觅一番可有能吃的东西。可是屋内空空,连个硬馒头没有。门外传来卖豆汁的叫卖声。他翻看了一下衣袋,摸出几文钱,去门外买了一碗豆汁草草进食。
看看天色,差不多就是上早朝的时候了。他没有轿子,也没有马匹,只能步行过去。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张继贤来到东华门,进入后穿过景运门,来到乾清门。此时,各大府院大臣都恭候在这里,其中就有冯广才。冯广才见谁都笑眯眯的,似乎跟弥勒佛一般,到处攀交情。
见张怪官到,冯广才亲切地寒暄道:“张御史早啊。这么冷的天,您也不说多穿件衣服,看把您给冻得,要不先披上我这件?”
张继贤摆手说道:“我却不像冯大人一般出门有轿子,抬脚有驴子,张某出门靠的都是两条腿,也不怕什么天寒地冻。”
冯广才见话不投机,也没多说什么,依旧笑眯眯地和他人搭讪去了。
这样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差不多卯时已过,这皇上怎么还不出来啊?大臣等得有些心急,纷纷问道,皇上今天是不是有事不早朝了?
就在大臣议论纷纷的时候,从宫内走出一个太监,却是大名鼎鼎的夏公公。夏公公手拿佛尘,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目无表情、视若无人地走出来。大臣知道夏公公必是来宣旨的,急忙鹄立静听。
这夏公公先是清了清公鸭嗓子,然后缓缓念道:“今日皇上圣体欠安,早朝免了,众臣退吧。”
一听此语,大臣抖抖衣衫,谢恩之后先后离开。夏公公宣完旨,转身也要离开。冯广才故意先走一步,在宫门拐角处拦住夏公公,作个揖,打个礼,笑问夏公公近来可好。
夏公公低声说道:“最近宫内没什么事,皇上做晚上和宜妃娘娘多喝了几杯,早上还没醒呢。”
冯广才随手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事,偷偷塞给夏公公,说道:“还请公公多给操心。”
夏公公脸上笑靥如花,回道,那是那是,转身径直离开了。
离开的大臣中,自然有张继贤御史。他见早朝散了,身上的奏折还在怀中揣着呢。心中当心不下,自去递了奏折,这才慢慢转回家补觉去。
过了一顿饭时候,乾隆皇帝才从宜妃处出来。他坐金舆来到太和殿,开始批示奏折。这一看却第一眼看到了张继贤的奏折。他乍一看奏折,心中自思,冯广才一向为人和善,处事平和,不成想却是这么一个奸人。他刚从政,虽不像父皇那样严酷,但也不能容这种贪官小人。这么一想,就要下旨严办冯广才。转念一想,此处也说到,是风闻奏事,朕刚登基没几年,万一曲杀了好人,岂不凉了臣子的心?
想了一会子,最后他问道:“夏不仁在?”
一直在外面侍立伺候的夏公公急忙趋身进来,秉道:“在,在,奴才在呢?”
乾隆随口斥道:“你去冯广才处奉旨申斥,骂他可曾贪贿公银?如有此事,却骂他一百个混蛋王八羔子。”
夏公公心中暗叫一个不妙,但见皇上只是随口吩咐,似乎并没有严旨拿办的意思。夏公公奉旨申斥,也无非是警告冯广才,以后要安心做事。既然夏公公传旨申斥,那么骂什么,怎么骂就看冯大人的意思了。
乾隆吩咐完,夏公公心里的小算盘也盘算得差不多。他跪安磕头之后,走出大内,一溜烟骑马到了冯府。
此时,冯大人还在府内和青丝闲谈。忽听门外报道,夏公公到,心中暗自吃了一惊。
青丝进府若干日子,也晓得规矩,帮冯大人换好朝服,由他出去跪接教诲去了。
夏公公进门没有和冯大人寒暄捣鬼,毕竟是奉旨申斥来的,现在的身份代表了当今皇上。他开口说道:“朕有话骂你。”
夏公公刚说了这五字,略停了一下。冯广才是何等人,一定朕有话骂你,立即就明白了夏公公的意思。招手奉上纹银五百两。
夏公公见了银子,才又接着骂道:“朕问你可有贪贿公银的事情?如有,速速改了。”
完后,申斥完毕。原来,奉旨申斥却是好一桩美差。皇上如有什么事要质问大臣时,就派太监出去质问。太监去了大臣家,大臣有全数银子奉送的话,公公就免了骂无数‘混账王八蛋’这一层。交半数银子时,就骂半数的‘混账王八蛋’;如果大臣守着银子半文没有,那公公对不住了,一二百个‘混账王八蛋’脱口而出。大臣还得跪着静静聆听,生被太监骂得头冒汗、腿抽筋才成。
冯广才自然知道规矩,老老实实孝敬了五百两银子,这事就草草过去了。接完骂,冯广才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和夏公公私下里相见:“公公,皇上为了那般发怒?”
夏公公受了银子,把奏折的事情原原本本交代给冯广才。冯广才一一受教,好好送公公出府。
送走夏公公,冯广才暗骂,好个张继贤,拉屎拉到我头上了。你以为我冯广才是软柿子,任你捏呢。等着瞧,我冯广才只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知道事情不对,黄铜早避到外面守着去了。这时,却听见老爷喝道:“备轿,我要去衙门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