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恰逢这日,皇上要重修畅春园。说来禁城里面的花园,算是畅春园最大,却是前明时懿戚徐伟的别墅,园内花木参差,厅台轩敞,别具一番风景。圣祖康熙在日,曾赐名为畅春园,又命令在院内北隅,又筑屋数十间,赐名为圆明园,令诸皇子在园内读书。雍正未等位时,最喜在圆明园饮酒吟诗,等位后,大兴建筑,楼台亭榭,添了无数。畅春园附近,又有一长春仙馆,比畅春园规模略小,馆中却异样精致。事到如今,乾隆皇上欲把畅春园几处园子并到一处,遂成一大圆明园。
为了这事,乾隆力排众议,要臣下上一个折子上来。这事原不用上什么折子,皇上已经明确指出:那就是内务府再没钱也得想办法解决的事情,还要臣下上什么折子?于是,第二日,几乎所有的臣下一致上折子说,皇上孝顺皇太后,慈心孝顺,天地可鉴,上对天时、下应地利,中间趁民心什么什么的,大肆鼓吹一番。
吴蝎子也跟风上了折子,对皇上花大笔银子修建园林,只供皇家一乐的想法、做法大加颂赞一番。他写好折子后,又查看其他人的折子到了没有。其他人尽不必说,他只等着看张继贤的折子。
张继贤也写好了折子,交到他案前。他翻开一看,几乎又要笑出声来,心道,这家伙真真是死性不改,哪里讨打哪里拍。原来,张继贤折子上依旧义愤填膺,甚至将皇上比作商纣王建鹿台、秦始皇修建阿房宫,实是败亡之兆。他要皇上以民间疾苦为本,能省一文钱就省一文钱,千万不要为了一己之欲,挥霍老百姓的血汗钱。
吴蝎子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见中间并没有对自己不利的言词这才又放好。他刚放好折子,就见张继贤慌慌忙忙地从外面闯进来,直奔到案前,忙着翻折子。吴蝎子忙道:“继贤你做什么呢?”
张继贤答道:“吴大人,我刚刚交上来的折子在哪儿呢?你不会又偷偷扣押了吧?”
吴蝎子嘿嘿一笑,说道:“继贤说哪里话?我什么时候扣押过你的折子?”
“那就是你又偷看了?”张继贤又问道。
吴蝎子正色答道:“继贤,这种话能随便对上司说么?我忍你很久了。你要再这样,我真上奏皇上,派你回家卖红薯去了。”
张继贤忙道:“别啊,我只是说句玩笑话,大人何必当真?说真的,我这折子还得再改一改。”
吴蝎子怕他拿回去又改了,忙说道:“好好的折子你改它干嘛?再说了,皇上要臣下各抒己见么?我们是言臣,皇上做的对否,全靠我们监督呢。皇上要花银子扩建畅春园,我也不是很同意呢。大清建国这才几年啊,尤其是今年,山东还遭了蝗灾,多少人还饿着,我们在京师的,不说为灾民捐粮也就算了,哪能再抽人膏血呢?”
张继贤抬起头问吴蝎子道:“大人果真这么上的折子?”
吴蝎子呵呵笑道:“我当然要这么上折子,避免皇上犯错误是言臣的责任么?”
张继贤也没再追问,翻出自己的折子说道:“那就好,我还怕就我一人反对皇上修园子呢,在折子上据经引典,劝皇上不要花钱修园子。有大人做主,至少我们能一起受过。或者皇上见我们同心协力,法不责众,倒收了这条心呢。”
吴蝎子又干笑两声,不置可否地走开了。等回来后,发现张继贤已经走了,折子依旧在书案上放着。吴蝎子见四周无人,重又拆开看折子。原来,张继贤并没有改动多少,不过修饰两个词罢了。
吴蝎子收起折子,心道,你要往枪口撞,我就给你一个机会。那时,你可别怨我老吴手下不留情。想完,他拿着都察院的折子一溜儿全上了军机处,只等军机处交给皇上批示。
一般这样的折子不是军机要务,也不是各省派来的加急快报,所以一般要三五天之后,皇上才会批复。哪知道吴蝎子到下午就接到了皇上的传旨。听宫里的公公说,皇上看了折子,大发雷霆,非要把张继贤免官回家去,还是和亲王在一旁劝解一番才算完事。即使如此,皇上还是在张继贤的折子上狠狠批复道:“朕修朕家的园子,和你甚干?罚俸两月,都察院茅厕扫半年!”
接到皇上的批复,张继贤气得胡子都长出来了,这算什么事?从老家回来,自己就被扣了近半年俸银,这后半年他就可以去丐帮混饭吃了。他气呼呼地去找上司吴蝎子评理,声言,这样下来,他还真不如回家卖红薯呢。
吴蝎子见他情绪激昂,好好抚慰一番后,说为了让他消气,不如请他去醉仙楼吃个饭。张继贤本来还在生气,一听说上司请客吃饭,立即喜笑颜开,问道:“此事当真?吴大人您真要请我吃饭?”
吴蝎子说道:“那还有假?说来你也算是尽自己的本份,这么被罚俸,我也不忍啊。今日我们且先吃喝一顿,明日我再到朝上,看能为你求情不能?”
张继贤一听,忙连连致谢,兴头头地跟吴蝎子去了醉仙楼。到了醉仙楼,张继贤叫过来酒保,毫不客气地对吴蝎子说道:“既然上司今日请客,继贤可对不住您了,我要好好吃一顿,把我半年的俸银都吃回来心里才平。”
吴蝎子微微一笑,摆手说道:“今日让你吃个饱,你只管点,没问题啊。”
张继贤大肆点了一二十个菜,满满地上了一桌子,又要了两壶武林春,定要喝个酒足饭饱才成。两人边喝酒边聊天,一开始无非是说皇上修建圆明园,浪费库银,挥霍钱财之类,酒过三味之后,吴蝎子酒劲上来,话语颇多,于是,开始信口开河,劝解张继贤识时务者为俊杰。
吴蝎子侃侃道:“我说张兄弟啊,你怎恁地不开化呢?你说说,为官之道第一准则是什么?当然是上头的话不管对不对都要听。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像我们这些言官,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奏谁就奏谁。你说你要学会看皇上脸色行事嘛,看皇上最近对谁不满,你就奏谁,准保一奏一个准。你以为老吴混这么长时间官道,混到这个位置是白混的么?你呀,好好跟老吴学学,老吴保准你日后平步青云。”
张继贤呵呵笑说:“老吴说得果然有理!可是继贤实在难以做到。当初殿试时,皇上曾问我,你认为言官最重要要做好的是什么呢?我的回答是,臣以为,治国无法则必乱,所以不管官大官小,只要做得不对,臣一律参奏!皇上大加赏识,特意派臣到都察院来。此时,若因为皇上怪罪就见风使舵,那和继贤当初为官的目的不是背道而驰了么?”
吴蝎子见说不动张继贤,呵呵一笑,捡着名贵的菜大吃一通,又喝了一大壶酒,和张继贤说了半日无关紧要的闲话。过了小半日,眼看日落西山,天色昏昏然黑下来。醉仙楼的客却越上越多,眼看着位置不多。那酒保却看了两人一眼,估计在心中说道,坐了恁半日,话还没说完么?好歹散了吧,腾个位置还得上客呢。
张继贤对酒保的暗示置若罔闻,他今天是要吃定吴蝎子。他不说结账,张继贤就住这店里了。两人差不多吃得快吐的境界,吴蝎子又要了一壶茶喝了半盏,突然,他捂着肚子痛苦万分说道:“诶呀,不好,感情我吃坏肚子了,继贤小兄弟,你先坐一会儿,我去上个茅厕。”
张继贤以为他又在耍什么花招借机偷偷溜走,拉住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走。吴蝎子脸上冷汗直冒,又憋着放了一个臭屁。张继贤快被他熏死了,捂着鼻子说道:“吴大人怎么说拉屎就放屁啊。赶紧,赶紧,快去快回。”
吴蝎子忙提着裤子慌忙退出。这会儿功夫,张继贤又耐着性子喝了一盏茶慢慢等他。等了又一大会儿,怎地再也不见他出来。他心道不妙,难道他竟真的溜走了,看酒保正忙着照顾别的客人,忙悄悄溜出厅堂。他正要出厅堂大门,肩膀陡被人拍了一下。张继贤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却是酒保。张继贤呵呵笑道:“我去看看我家大人是不是掉茅坑里了?半天都不出来。你放心,我家大人有钱结账。”
酒保说道:“那小的陪客官一起去,免得客官不识得路径。”
张继贤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坐了一下午,我去了好多次了。”
那酒保怕他趁机要溜,依旧坚持要和他一起去。张继贤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茅厕。果不其然,茅厕里压根没有吴蝎子的人影,估计早从后门溜走了。这下,张继贤又傻了,摸摸怀内一文钱也没有,只得陪笑脸说道:“这样好了,我先赊账,回头给你送来。”
酒保不干了,说道:“客官说哪里话?我们家店内从不赊欠!客官一顿饭吃了八两银子,小的也不敢赊呢。”
想了半天,迫不得已,张继贤让酒保拿着自己的帖子,跑到锦绣澜找公子要了银子才算了结。走时,张继贤恨恨地对酒保说道:“把桌上所有的菜都给我打包带走,一滴菜汤都不准留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