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男当然确实是睡了一小会,不过也真只有一小会儿而已。
玉梭还是不能相信,小姐只是小姐,太太毕竟是太太。
“算了小姐,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得现在去说?明儿早起就要去见太太了,到时再说不行么?”玉梭始终觉得,能少见太太一回,就能多涨一回福运。
祈男摇头:“明儿早起人多,晚间太太那里只有赵夫人,兴许赵夫人出去了,太太一人用饭那就更好了,大太太是一向少过来的。”
大太太?按理应是二太太去大房那里才是,以前也确实如此,不过自从宛妃上位,二太太便常托懒,大太太有时便来看她,一来二去,也成了惯例。
现在呢?自然大太太就更少来了,或者可以说,几乎不来。
自打宛妃成了宛贵人,大太太连个面也没露过,安慰是没有的,不过好在,幸灾乐祸,也就一同没有。
“小姐想独见太太?”玉梭心里愈发不安:“不好不好,万一有事,连个救援也没有!”
祈男冷笑:“太太那里,真出了事谁也不会救我。不如人少,受辱也没人知道。”
玉梭一听受辱二个字,腿都软了:“不要不要,别去别去!”
祈男瞥她一眼:“你怕?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这话简直不通,玉梭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小姐怎么说这样的话?我担心的是小姐,奴才怎么样都没关系,小姐却是千金之躯,将来还有大好前程呢,万一现在吃了亏,将来可怎么好?!”
祈男本是一句玩笑,不想引得玉梭哭起来,顿时心生愧疚,轻轻拉过对方来,祈男柔声哄道:“是我失言了,玉姐姐别生气,我嘴里没个把门,让玉姐姐受委屈了!玉姐姐不放心我,我知道的,咱俩一块去,一块去好了!”
玉梭收了眼泪,却还是低了头不肯看祈男:“说了半天,小姐还是要去!”
祈男镇定自若地开了口:“好姐姐,我不去,谁救姨娘的私房?太太的手可不只会伸一回!”
她的话婉而有致,且说话时眼神明澈,眉目嫣然,玉梭一见便不由自主地信了。
说实话,现在的祈男与从前相比,实在变化太多太大,经过许多事下来,玉梭对她不止是关心保护,反而渐生依靠之心,从前是她为小姐的挡风墙,现在呢?祈男是她的主心骨了。
“小姐真想好了?”玉梭从祈男所说的箱子里拿出一件浅蓝刺绣镶领藕荷色底子缠枝花卉刺绣对襟绸面纱衫,并一条白底配淡青绣片凤尾裙,并伺候她换上。
祈男对镜理妆:“想好了,一切有我,放心。”
玉梭张了张口,真的能放心?五个字已到了她嘴边,不过对祈男的信任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她默默替祈男挽起长发,又插上一支镶水琉石镂空云烟银钗。
她的用意是好的,太太面前,不可太过张扬,银钗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向祈男也都同意她的作法,不过今天,她却不肯了。
“换了那只银的,” 祈男自己在头面匣子里挑挑拣拣,半天捡出一只掐银丝缀珠金凤钗,微笑点头:“这个好,我喜欢。”
玉梭只是觉得,这半个时辰里信息量太大,她有点消化不了,干脆懵懂到底,不问不说,只做就完了。
装扮已毕,祈男带了玉梭去锦芳屋里。
果然不出所料,听说祈男要去太太屋里用晚饭,锦芳是一百个不许,一万个不愿。
祈男不能说出实情,只得硬起头皮来哄她,好在玉梭在外是极顺从祈男的,也帮她说了许多好话,什么:“多跟太太亲近也是为了姨娘,”什么“不过在太太面前打个照面罢了,说话就回来,不过为了讨好,多走几步路也不是坏事。”
锦芳一张人难敌两张嘴,再加上祈男决心已定,只得依她,只是出门时千叮万嘱,又说自己等她回来再吃晚饭,一定让祈男早点回来。
祈男一一应了,方得脱身。
待到太太院里,果然刚刚掌灯,院里只有丫鬟们在忙,管家婆子们都各自忙去了,太太正在屋里换衣服,预备用晚饭呢。
“九小姐怎么来了?”玳瑁一眼看见祈男,急忙冲到她面前:“太太今儿心情不坏!”低低地报了一句。
“知道了,明儿得空到我院里来!” 祈男亦同样低低回了一句,装作若无其事,走了过去。
玳瑁笑了,这才高声大气地向太太正屋里报了一句,然后悄悄走开。
太太今儿心情不坏?!祈男心里冷笑不已。自然不坏,连同金珠翠玉也不坏吧?!
玉梭打起帘子来,太太正从里间出来,亦是满脸惊异之色:“九丫头来了?”语气里隐隐还有些不自然。
才跟金珠翠玉二个在屋里看那宫里出来的九凤垫呢,这会子见祈男就到,太太有些心虚也是情有可原的。
“太太可用过晚饭了?” 祈男恭恭敬敬上前来行礼:“女儿心里记挂母亲,特意过来伺候着。”
太太清了清嗓子,便叫她坐下:“一向家里规矩,过了五月就不用小姐们到我屋里来用晚饭了。日头虽下去,地上到底还有些热气,受了暑可怎么好?你身子又是才略好些,愈发不应该在这时过来。”
玳瑁从外头捧了冰进来,揭开冰桶盖子放了些进去,口中笑道:“想是九小姐孝心虔了,虽说天气热了,到底担心太太,这才放心不下跑了来,看看,额角上还挂了汗呢!”
翠玉冷笑道:“从来不见你这样嘴甜,怎么今儿见了九小姐这么会说话了?明儿去你屋里瞧瞧,看箱子里可多了些东西没有?”
玳瑁立刻红了脸,口中咀嚅起来,玉梭的心也随即缩紧,心想这翠玉倒真是个眼尖舌利的。
祈男摇着扇子轻笑,温文俊雅,雍容镇定:“翠玉姐姐这样说,倒提醒了我。怎么觉得姐姐身上这件褙子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玉梭你也看看,是不是跟姨娘有一件挺像的?”
自己做了贼,倒还好意思说别人鬼鬼祟祟!
玉梭果然心领神会,凑近了捏起翠玉的衣袖来看,口中啧啧有声:“花样是熟悉的,不过料子看不出来。”
其实翠玉从后楼上偷拿的并不是这件,不过做贼的到底心虚,被祈男主仆二人这样一戏弄,顿时站不住脚,说声我外头取火去,脚底抹油溜了。
金珠却是个脸皮厚的,听见这话眼皮也不曾动一下,只管扶太太坐在正榻上,冷冰冰地看着祈男:“九小姐可是院里没了吃食,”她转过头来对太太笑道:“才到太太这里来蹭饭了?”说着便咯咯笑起来。
话是作为玩笑来说的的,可讥讽之意,却是不言而喻的。
太太也就跟着笑了:“我也听说了,”她极为亲切地对祈男开口道:“你们院里小厨房要撤了?其实小厨房不在也不必多跑路到我这里,跟你二姨娘四姨娘似的,虽没有厨房,也总有人送饭去的。”
金珠愈发大笑起来:“九小姐从没经过这些事,想是不知道呢!”
太太也笑:“这不就教给她了!”
看她俩一说一和的戏弄小姐,玉梭的脸都气红了,只是不敢作声,这才体会出忍字头上一把刀来。
祈男却毫不在乎,甚至还跟着她们笑了几声,然后突然扶头:“玉梭快替我看看,我的凤钗是不是歪了?!”
听见凤钗二字,太太的心漏跳了一拍,明知不是说自己里间妆台上那只还没来得及收好的九凤垫,却也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祈男捕捉到太太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心里满意极了。
“太太,今儿女儿上门来,并不为别的,”说着,祈男眼光向周围溜了一圈。
太太心里疑惑,思忖之后,吩咐金珠:“带了玉梭下去,门口游廊上鸟食喂了没有?看看再进来!”
金珠心领神会,玉梭更不必说,二人出去将门带了,各自守在门的一侧,谁也不看谁。
“这里无人了,男丫头有话不妨直说。”太太看出来,祈男今日上门是有事而来的,不过她算来算去算不出来,毕竟这丫头有什么事找到自己头上。
难不成这么快就知道自己伸手到五姨娘的箱笼里了?太太想到这里,不觉高傲地抬起了头,目光睥睨着身前的祈男。
小毛丫头若真知道也不怕!要找本夫人的岔,本夫人自有说辞对付!
若这丫头真这么没眼色不知趣,本夫人就有本事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将来还要慢慢磨折她!
不料祈男对那事只字不指,反而却从自己袖子里小心翼翼摸出样东西来,站起身来直送到太太面前:“太太请瞧!”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太太在心里嘀咕,就着塌前一盏八头落地绛纱宫灯,凑向前张眼一望,由不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东西?”
像画又不是画,比画更加立体逼真,山水人物皆栩栩如生,太太伸手上前细摸,乌蓬女子,精洁细腻,表情如实,犹如缩小了的真人,排列在自己面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