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这二天下来,锦芳也得到教训了。祈男想,尤其是今儿自己和玉梭这一场打,锦芳是不能忍也忍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十个字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到哪儿都有效,相信锦芳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世道!祈男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女人都是身不由已,看男人脸色过活。蕙姐姐因了皇帝一句话,开始上天做妃,现在下地被贬,二太太因了老爷一句话,开始纵容锦芳,现在伺机报复。
锦芳呢?也是看着老爷的脸色,开始嚣张跋扈,现在呢?说是一败涂地,也不为过。
“姨娘是不是真的托了成管家,做出那些事来?” 祈男说完了,半天没见锦芳开口,只得自己先行发问。
锦芳张了张口,终于还是低下了头:“我也是一时心气盛了,”当着自己小女儿的面,她总算老实说出真话来:“若凭太太分,我这里哪有好东西?反正想着,太太也不理会这些小事,成管家有一回偷叫人送了刚进门的菜来,太太也没说什么。哪里知道。。。”
祈男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床顶端,粉红的帷幔,百蝶穿花,当时这床也是一样,强着从太太手里争来的,太太也没说什么。
可人家不说什么,不代表心里就真没什么,一笔一笔地,都给记下了。太太从小便是大家族里长大的,又不在得意的那一房里,早将人情世故学了个通透,什么时候唱哪一出戏,她已然是个中高手了。
如今便到了还债的时候,太太本是有手段的,不过一向隐忍不发。现在一一发作出来,锦芳除了受下,无别他法。
“明儿姨娘只别出去,太太若要请了姨娘去,姨娘只管装病,”事到如今,祈男也没什么好法子,只有将锦芳拢在眼前,就有什么事自己也好帮上几句,也是怕锦芳的性子太燥,一时控制不住,捅出大篓子来。
“我装病做什么?”果然锦芳的性子是一点就着的,立时便发起火来,腮边现两朵红云,眉际起几分怒色,说话声音也比平日大了三分:“不就是弄些菜么?苏家上下几百口人,二房也有一百来号,太太一日大小事也理不过来,平日要拿我做筏子是怎的!”
祈男急了,怕得就是这样,倒还来得真快!
“姨娘快别这样说了!” 情急之下,祈男趴下来爬到床沿,抬眼向上,直视锦芳:“太太就是看准了姨娘是这样的性子,一逼就要发火,到时候大道理没人说得过太太,姨娘可不就要吃亏!”
锦芳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可怜兮兮地伏在床前,身上有伤,脸上着急,小脸儿顿时就比前几日消下去一圈,心里便软了。
“你倒说我,自己怎么不听品太医的话?又乱动!”锦芳说得凶巴巴的,可是人却在床边祈男身前坐了下来,轻轻将她扶起,依旧歪进了枕头堆中。
祈男知道无事,也就笑了:“我不是怕姨娘出事么!”她撒娇地道。说来也怪,半年里她只是活在锦芳的庇护下,却没感觉出多少母女之情,如今一遭落难,倒真有些母女连心的感情出来了。
锦芳的心软成了过水的米团子:“我能出什么事?”声音已经全然恢复了常态。
祈男也笑,虽则心里百般担忧,面上却不忍破坏这难得的融洽:“总之姨娘今晚就称病,一会儿叫小丫头们请太医去,也许太太不准,不过闹出些声势来也好。再叫人小厨房里熬药,做出样子来,”
祈男脑子转得飞快,一双秀目中直闪出狡黠的光来:“就说少了几味药,咱们这里没有,去太太房里要去!”
金香一听便不解:“太太睡下了再闹起来,岂不恼了?”
祈男笑道:“不怕!反正就是让太太知道,姨娘这里病了,还病得不轻,就算有事要发落,也得等一等再说!没个病在床上,还要挨板子的道理!”
一听挨板子三个字,锦芳的脸色顿时变了。
祈男看在眼里,忙安慰对方:“我不过说说罢了,也许不用。”
锦芳勉强笑道:“我才不怕!你一个毛丫头且能挨得住,我就不信,我是你亲娘,还能比你差了!”
亲娘二字刚刚出口,祈男小手飞快上前,捂住了锦芳的嘴巴。
二人一时都没说话,半晌,锦芳将那只小小的,温热的手从脸上拉下来,轻轻握进自己手心。
“知道了,以后不说了。”难得的,祈男且没开口提醒,锦芳自己先低头认了个错。
祈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眼睛都不知该向哪儿看了了,因明明看出来,灯光下,锦芳的眼底有点点泪花。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倒要叫别人作母亲,那头也不情不愿,说是管教,竟当了众人打了一通,一身是伤地送回她面前。
这气可想而知。又勾起祈蕙自小所受的委屈来,锦芳愈发心头酸楚。
可锦芳不是月容悠茗,有气她是要爆出来的。
“现在说我教坏了女儿不知管教,怎么不提当年她恨不能将祈蕙送人的事?!”心里的旧恨被逗引出来,锦芳有些难以抑制:“要不然怎么蕙儿恨她至此?若不是我强将蕙儿留下,能有她现在,杭城里苏家二太太的风光?!”
祈男一惊,要将蕙姐姐送人?这事她还是头回听说。
金香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在了锦芳面前:“好姨娘,这话可万万再说不得了!太太几回明里暗里提点了,再说这话,奴才们自不必说,姨娘自己也是要遭殃的!”
祈男一听愈发吃惊,握在锦芳掌心的手,变得冰凉。
锦芳却森森然冷笑起来:“怕什么?杀了我还有宫里的宛贵人呢!难不成她的手能伸进宫里去?”
金香摇头落下泪来:“姨娘不是也早听闻了?今年二太太娘家也有小姐进备选,如今咱家大小姐又是这样。。。”后头的话她不敢再说下去。
锦芳不吭声了,屋里静悄悄的,一柱安神香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香灰落到了地上,声音是极细微,却又被屋里的静寂放得极大。
“我以为,今后不必再忍了,”锦芳的泪也掉了下来,“没想到,兜兜转转,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从来祈男没见过锦芳落泪,除了知道宛妃贬为宛贵人那回,那是大崩溃,泪是被吓出来的。
不同于现在,泪是从心底里流出来,,是多日积攒下来,本不欲叫人看见,却终于盛放不下,只得凭它流淌出来的。
祈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其实日子怎么过都是过,只要心情好,每天都有太阳的!别人的闲话不要去理,自己管自己就完了!
这话已到了嘴边,可祈男就是吐不出去。心灵鸡汤她前世看得不少,可放在现在,她知道,无非是海市蜃楼,自己说得都不能叫自己相信。
这里的女人,每日除了家中后院,哪里也去不得,除了相互勾心斗角,再没有别的事好做。
因此沉迷其中,也因此都是高手。
叫她们放手散心,大家开心和睦,无疑于与虎谋皮。因为除了这些,她们还有别的方式,可以消遣解闷么?!
“总之姨娘现在开始装病,”清了清嗓子,祈男打破了屋里令人窒息的沉默:“明儿有事,我帮着姨娘一起!太太再厉害,也不能将人赶尽杀绝了!只要人在,何需畏惧?蕙姐姐熬得出头,我眼见就大了,也一样熬得出头!”
一席话果然鼓起锦芳的雄心壮志来:“还是你的话在理!”她眼底闪出湛湛精光,将祈男的手团得铁紧:“不是我有意吹嘘,我养出来的女儿,容貌这家里有哪个比得上?你姐姐是现成的例子,你么,”她偏了头灯光下细细打量:“依我的眼光,更比蕙儿要强!”
祈男皱了皱眉头,她的话本不是这个意思,靠男人总究没什么大出路,她说的熬出来,本意是指靠自己挣出一片天来。
不过她也知道,在这个年代,女子出头并不容易,别说锦芳,她自己心里都没底,因此也就凭着锦芳去歪想,也没出声解释。
金香依祈男所说,小厨房里装模作样地熬起药来,又叫露儿开了院门,角门处喊人,去请太医。
果然闹起许多人来,上夜的婆子们抱怨不已,一时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园子里,又有些喧闹起来。
太太房里艳香也去了,按祈男教给她的,先去值夜的妈妈们面前说五姨娘病了,偏生少一味药。
太太还没睡下,成管家还在屋里被问话,听见声音便将艳香叫了进去。
“你们姨娘哪里不好了?”太太眉头紧锁,脸上密布阴云。
艳香不敢抬头,唯唯诺诺地开了口,还是那句话,没药,求太太赏赐。
“要什么药?臻妙院缺什么是我这里能有的?”太太话里,隐隐含着讥讽。
艳香听见这话,果然应了玳瑁刚才来报的意思,不觉抬头看了太太一眼 ,只一眼便立刻又低了下去,太太眼里的厉气,让她身上顿生彻骨冰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