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祈男接了皇帝旨意,黄昏时便进宫觐见皇后。老夫人则亲自坐阵祈蕙院里,宋夫人受了吕妈妈的教训,一时半会也不敢再来叨扰。
进宫自然得有个由头,皇后自己是不会降旨召见祈男的,因此只有太后。
先去了太后宫中过了明路,祈男坐上青油小车, 特意从皇后所在的永宁殿前经过,早有内官看见,进去禀明皇后。
祈男的车到门口时,便有一位姑姑出来:“皇后听说宋家有女眷入宫,特请入内觐见!”
很好,祈男心想,看来心内煎熬着急的,并不只有自己这一方。
皇后一身华服,貌似镇定地稳坐高位。
祈男款款步入,竭力控制住自己想亲手血刃对方的念头。她不会忘记 ,玉梭是因何而亡。
不过这个消息皇后尚未得知,祈男说服老太太将此事封锁于家中,太太几回欲令人出门进宫,都让老太太的人挡了回去。
“怎么?”皇后何尝不是极力控制?可她的声音暴露出其心境,比常高出八度的语调,脸上牵强的笑容:“宋大奶奶今日还有闲空,入宫?”
祈男眯了眯眼睛,隐去眼底的一道幽冷锐光,慵懒平常地笑:“有空无空,太后那里总得应承的。”
皇后听出些苗头来:“怎么?”她极感兴趣地向前倾身:“大奶奶这话怎么说?”
其实宋家与太后,老夫人与太后关系极为深厚,若在平常,以皇后的心眼谋略,一定不会相信老夫人亲选的孙媳妇,会说出这样不敬的话来,尤其这门 亲事,还是太后亲下的懿旨。
不过现在不是平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险时,皇后急了慌了紧张了,判断力便不免有些下降。
“太后老了,有时自然是随心所欲,不过她是尊上, 我们不得不依。”祈男行了招险棋,她说出我们二字,明招她和宋家,暗里却有些涵盖了皇后在内。
知道您老人家活在太后的阴影下,很不容易,我与皇后您,于这一点上,是有些心意相通的。
皇后昂首,斜眼睇着祈男:“这 话稀奇,”再利令智昏,她也是皇后,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宋家得眼下荣华富贵,可谓尽拜太后所赐,你这丫头年纪轻轻, 口气倒不小,说这样的话,不怕本宫回了太后,罚你么?”
前面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几乎让祈男相信自己行错了招 ,可最后罚你二字,完全泄露了皇后的真心实意,说是罚,可轻描淡写到几乎无力的地步。
宋夫人本就是个靠不住的蠢货,乃不得已的选择罢了。可这丫头就不同了,若能拉她入毂,对已方形势将大为有利。
“罚也认了,”听出这一点后,祈男的话愈发底气十足:“只求替宋府谋个稳定将来,就罚我,也认了。不过”祈男竖起食指摇了摇,笑得十分温柔:“臣妾听得出来,皇后其实是在心里疼惜臣妾呢!”
皇后也笑了,眼里却无笑意,唇边噙着刀锋般的冷然:“宛贵人怎么样了?”
突然转换的话题愈发令祈男看出,皇后是真急了。
早起到现在一直没接到宋夫人的回信,那贱人是死是活?!
“宛贵人现在可动不得,”祈男故作半是恐慌半是恭敬之态,静静站在皇后脚下,唇角微微勾起弧度,浓密纤长的睫羽轻轻覆盖眼帘,掩去了眸中那抹冷笑:“皇后若要与皇帝修好,还得靠这枚棋子呢!”
皇后被棋子二字震住了心神,这可是她的亲姐姐!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祈男用八个字解答了皇后的疑惑,因对方就是这样的人,自然也将世间诸人想得如此。
果然皇后释然。小丫头跟她姐姐果然同一胞所生,心性也是一样,想必被自己利用起来,宜是同样得心应手吧?
想到自己在宛贵人身上所取得的成功,皇后望向祈男的眼神里,渐有一丝笑意。
“哦?”皇后的手细细掠过耳边,引得一对翡翠丁香叮当轻响,“怎见得本宫就要与皇帝修好?”
世间女子,总有死穴,那就是她最爱的男人。为他,自己受累受困受怨受苦都在所不惜,唯一不能,就是受他的背叛。
皇后之所以投靠平阳王,也无非是被逼到了极处,皇帝要废她,她不得不先出手。
你既敢抛弃我,我便要将你踹进十八层地狱!
女人的报复更比男人狠毒阴准,因爱过而了解,因了解,便精准。
不过若能修好。。。
花好月圆,鸳鸯长久,试问天下女子,哪个不憧憬这样的相好相对?
“皇帝其实心里,并不很怨皇后的,所恨不过是身后无所出罢了,”祈男听老夫人说过,因知皇帝的心不在自己身上,长久以来皇后使尽了各样招数,不让宫中别的妃嫔有孕,“若皇后此时能得大幸,皇帝回心转意,岂非易如所掌?”
皇后的脸红了。她想龙胎不是一 日二日了, 可恨就是总不能成,到后来,皇帝到自己失了兴致,就更无可能了。
“皇帝不来,本宫也不便去 请。”皇后此时被祈男说中心事,由不得说了句难得的真心话:“这样如此能成事?”
祈男勾唇一笑,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这事包在臣妾身上,既然臣妾能出这个主意,少不得替皇后您虑到这里。”
皇后猛地抬起眼眸:“此话当真?”
眼神里的渴求一瞬间就连祈男都有些动心。
可怜天下,痴情人!
“臣妾不敢在皇后面前,打诳语。”祈男躬身,语气真诚,态度肯切。
皇后慢慢向后,靠坐了回去,眼中若有所思,刚才的热情退了下去,她又恢复到初始的深沉之态。
“听闻你姨娘进京来了?”
皇后的话,让本已心定的祈男,吃了一惊。
“回皇后的话,”祈男垂首回道:“是过来了。”
祈男的心突突地跳,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可以眼下的情形来看,她对此事一 点办法也没有,暂时,是没有办法了。
“来一趟也不容易,”皇后笑了,笑得如暗处的猎豹般诡异:“也让她进宫来我瞧瞧,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生出这样一双好女儿来!”
祈男对此毫无办法。若回绝, 刚才的话就等于白说,必将失去皇后信任。
“谨尊皇后懿旨!”此时祈男唯有深深地将头,伏到冰凉的地面上去。
回家后老太太自然要问究竟,祈男细细说了,听到最后,老夫人本已展颜,突又皱眉。
“玉梭的事瞒得一时,瞒不住一世,皇后听说你陪了个贴身丫鬟进去,必愈发要看紧你。虽则此时她不得不仰仗你抢回皇帝的心,可长久看去,皇后只怕信你不过。”老夫人话中有话,且说得十分艰难:“若不得宛贵人做押,只怕你姨娘。。。”
祈男冷然勾唇,眼波中冷光一闪:“皇后那种人的信任,不要也罢!她就信我,我也只有疑她!姨娘的事,老夫人不必过虑,我心头亦有个打算,不过如此一来,姨娘路上倒无忧患了,待她进京后再看吧!”
事到如此,老夫人该说的都说了,该点明也点明的了,见祈男似胸有成竹,于是略松口气,从炕桌上拈起封信来:“玦儿他们, 打了胜仗呢!”
祈男闻言大喜,抬眸迎上老夫人的目光,她的睫羽纤长浓密,仿佛蝴蝶的翅膀,扑闪间露出两只幽黑明亮的眼睛:“当真?!”
信到手里,祈男细细看去,果然是赢了初回交锋,不过扬素那头,却依旧令人十分头疼,且宋玦也听说了平阳王调兵于京城外的事,亦对家中,十分挂念。
“爷们在外,又是沙场,”老夫人淡淡吩咐:“有些事就不必让他知道了吧。”
祈男垂下羽睫,灯光下,那一袭剪影清冷如月。
“老夫人说得极是,我也正这样想呢!”
何必让他忧心?只求得他回一句平安,以于心安然了。
关外,死尸零落的战场间,本是阴沉的天气,天日窃冥,浮云四塞,滚滚乌云一阵阵堆积在天边,如奔腾的灰马群,层层叠叠挤挤攘攘,在天际呐喊燃烧,天地因此一片昏暗。
暮色下,宋玦迎风而立,日头早是不见了的,月亮呢?却还嫌早,他向天际远远看去,除了冷而凉的地平线,再寻不着一丝余热的微红。
信该收到了吧?自己本不善于说谎,好在于纸间,想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仗,可算打赢了。可关庆于剩下的,自己可以信得过的部下,也几乎消耗殆尽了。
杨素带来的兵马,现在便是军中主力,而他的人对自己是威胁还是保护,宋玦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何去何从?宋玦怅然若失。
可是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平安回去。在心里,宋玦是这样发下狠誓的。对她允了诺,堂堂五尺男儿,又岂能失信于人?!
皇帝的信使夜间无声潜入宋府,祈男将早已书好的信笺送了上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