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谁在说话?”丫鬟们哑了,主子反来了声音,宋梅打开房门,挂下脸来站将出来:“哦原来是荷风,我说呢,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跑到我跟前来骂我的丫鬟!”
明明说得是荷风,锁儿却吓得向回缩了缩,玳瑁从后头推她,低低地骂:“怕什么?看热闹还能唬掉魂不成?又不是说你!看这丧家之狗样儿!”
锁儿同样低低地回:“不是呀,我替荷风姐姐捏把子冷汗呢!人家毕竟是小姐,荷风姐姐只怕说不过她!”
玉梭啐她:“荷风可不是你,你且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看着吧!也学着些,长些子见识!”
吴妈妈嘘了一声,众人皆不说话了,屏声静气向外看去。
祈男慢慢踱到窗下,虽则低了头看向案上一个填漆茶盘里的一只小盖钟,可耳朵却是高高支起向外的。
“回三小姐的话,是我在这里。并没有骂她们,不过看小姐到这会子还没用上晚饭,秀妈妈吩咐我来看看,怕耽误了小姐的意思。”荷风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地回道。
宋梅冷笑一声:“没有骂?我才在屋里可听得真真的,又说什么人家的丫鬟如何勤快知礼晓得伺候,我们的倒不中用要靠后了,这不是骂是什么?”
荷风见这话处处尖刻无礼,不觉便抬头淡淡扫了宋梅一眼,口中依旧平静地回道:“回三小姐的话,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取此境对比,要告诫她们的意思。不过老夫人出门时曾特意叮嘱过秀妈妈,家人在外,皆不只是个人,也背负了宋家名声家风。若有些不好,人家也不指她们,反指宋家不会调教,误的也是主子名声。”话到这里,荷风眼光里便有了些深意,宋梅亦被她目光逼的,情不自禁向后小缩了一步
“因此妈妈才让严加管教下人们,并不为讨好谁贬低谁,大家都是奴婢,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小姐若觉得奴婢逾越,或让小姐动了气,请三小姐只管去回了秀妈妈,或是待回京直接回了老太太,但有不是,奴婢自领。”
宋梅被老夫人三个字,轰得连退三步,心里恨恨地想,就知道你会用老夫人来压我!
可想归想,知道归知道,老夫人这三个字在宋家是有着至高无上地力量的,宋梅也知道自己和宋薇一向在老夫人面前不得宠,因此就想略放肆下,也没这个本钱。
“你们二人还杵在这里!”宋薇也出来了,却不帮宋梅,先呵斥自己的丫鬟:“没听见荷风的话不成?还是当真眼里没了我们?!”
祈男微微点了下头。看起来还是宋薇聪明些,不过也可能是一唱红脸一唱白脸,姐妹俩早就商量好的。
二个丫鬟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荷风高高举起手中的灯笼,看看地上打开到一半的箱子,口中依旧淡淡地道:“不管是哪里送来,总是好意。老夫人常说,我宋家虽不足称书香之族,到底可算钟鼎之家。大家的规矩还是该有的。且自己要脸,也要给别人脸,不然从何谈起交际应酬?伸手不打笑脸人,且是庶民皆知的道理。”
宋梅恨得牙痒痒,偏过脸去不看荷风,宋薇却微笑着道:“你的话我们明白了,其实也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丫鬟们不知事,随口乱说,我们是很喜欢的,就麻烦姐姐过去多谢苏老爷一句,只说我们收下了,明儿回礼。”
荷风脸上亦回些浅笑:“这方是老太太口中的大家规矩。既然如此,奴婢也不再叨扰,小姐们早些用了饭,也好早些安歇。明儿五更天上路,误了时辰也不好的。”
宋薇忙笑道:“这是自然,不劳荷风你费心。”
荷风如同来时一样,几乎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见她手中灯笼光辉,于黑夜中越来越淡,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祈男瞟了门口那堆人一眼:“看够了没有?人都走了戏也散场了,你们还想让主角返场不成?”
一堆人同时呆着脸回过头来:“什么叫返场?”
祈男朝天翻了个白眼。
宋梅回到屋里,那口气犹自哽于喉间,上不上下不下, 几没将她噎死。
“咱家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老夫人罢了,怎么她手下的咱们也得忌讳成这样?!”重重一声坐到桌边,宋梅气鼓鼓地骂了起来:“一个使的丫头,看惯的有些摺儿!不管好歹就骂人。说着,嘴头子还不伏个烧埋,动不动就抬出老夫人三个字来唬人!”
宋薇略安慰她几句,然后阴笑道:“这也不是一日二日的事,妹妹且放在心里,将来日子长呢!难不成她”将嘴向祈男屋那边一努:“终日只伴着老太太过不成?”
宋梅会意,也就阴笑起来:“还是姐姐说得在理,总究还是要落在咱们手里!”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森森地露出满口白牙来。
此后一路,宋夫人和宋氏姐妹便再无有意挑衅行为,安安生生走完程,宋玦一路细心呵护,他做在暗处,用心,秀妈妈则将其体现于外表 ,一应事体宋玦吩咐了,她便一丝不乱一星不漏地做出来。荷风更是如长了八只眼睛十六只手臂,总之只要祈男愿意,天上月亮也是可以到手的。
因此祈男倒是不大辛苦地到了京城,虽也有近一月时间,可白天累了有人推拿,晚上乏了有人捏腿,里外都有人体贴,身心俱十分惬意,除了心里挂念锦芳外,倒真无他虑了。
离开家已有近月,不知姨娘近况如何?佛堂里还过得惯么?那样一个风风火火的人,说偃旗息鼓就停了声息,哪里是容易的?
每每念及于此,祈男总是长叹短吁,陪来的四个丫鬟,除了香秀祈男远远打发她去了后头看守箱笼,余者皆在她身边伺候,自然了解她的心思,却也无一人能劝,这事劝也无用,不如不提,让它自己慢慢淡去,时间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于祈男是,于锦芳想必也是。
这日便到了京城外,城门已及目可视,玉梭兴奋地扒在车窗向外看去:“都是京城是天下第一繁华所在,今儿我也算开开眼界,看看这天子脚 下,到底有多不一样!”
因要进城了,吴妈妈从后头大车上下来,于祈男车外跟车走着,听见这话不由得咧开了嘴:“我的个好姑娘,说起京城来,别的不知道,我只当家的说,那连地上的砖头都是黄金铺就的,走上去汲点皮毛就够咱们下辈子使唤了!”
祈男听着忍不住笑了出来:“真的假的?那我也不必坐在车上,不下车来汲点金子岂不吃了大亏?我的剪刀呢?汲也是太少了,必得撬二块拿回来才中用!”
吴妈妈愈发一本正经:“撬?皇差是做什么使用的?你这里一动手,那头铺头就要动手拿人了!听说天牢里总是满满不缺,都是因为这个缘故抓进去的外地乡佬!”
玉梭张大了口,一来一回听二人唱双簧,直到现在方才明白过来,哦原来是涮我呢!
“小姐,妈妈,”玉梭嘟了嘴,一把将车帘放了下来:“你们也太捉弄人了!哪来的金砖铺路?敢情我听不出来呢?!”
祈男哈哈大笑,吴妈妈也在车外捧腹:“好姑娘,才听出来?也是小姐说得太过了,若不上剪刀,这姑娘说不准就信了!”
说说笑笑间,车队到了城门口,守门的远完看同凶宋家车马,又有宋玦马首高瞻,早将城门大开,又列队于两旁侧手恭迎。
走出去老远,司东方悄悄对宋玦提了一句:“那守门的老儿看着眼熟,倒长得跟梁府二管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宋玦微微点头,长长的凤目眯了一瞬,隐进了眼底一道精光:“知道了。”
看起来,梁大人手眼已经通到城门口了。
“上回还听说,御林军副统领,跟梁夫人那边不知哪里来的远路亲戚结了亲家,”司东有些忧心忡忡:“因走得急,也没赶上报于老爷知道。”
宋玦淡淡地道:“这点子小事,且不必劳动父亲。那头我也查了,说是远亲,其实根本不是一路,不过是梁家有意要与人家副统领套近乎,寻出来的由头罢了。”
司东听说,愈发担心:“既然如此,老爷岂能不防?”
宋玦不答,半晌方口中幽幽地道:“老爷重文轻武,这路人是不屑于理会的,倒让梁党捡了个便宜。”
司东不说话了,与余者三名侍从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俱是焦虑不安。
宋玦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世事本是如此,往往看轻不放在眼里的人事,意料之外地,却可能成为横亘于路,甚至重碾于身的巨雷磐石。
这是一个经历过死亡,又幸运得重生之人,历经涅槃得出的沉重阅历。
“大爷,前头就是街市岔路口了,苏府在东三条巷,过了这个路口还得再向前几条街道,咱们这便到了,”秀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宋玦马旁,依旧口气淡淡地道:“大爷请先回去,让老奴送苏九小姐就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