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当真依了她?”玉梭从外头进来,满脸不痛快。
祈男耸耸肩膀:“不然怎样?留她在这里生事么?家里姨娘哪个是省事的?别提还有小姐们了。”
玉梭还是不肯:“可若真传出些什么来,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理。这可是对咱们苏家大为不利的事!”
祈男叹了口气道:“太太自然要管,可这世上唯流言蜚语最难阻断。官场宦海,又最忌讳暗箭中伤,就算这事真不能成什么气候,我在宋夫人宋老爷面前,也算有了污点,至少是个口无遮拦,本来宋夫人就对我有些不满,”这还是轻的说法,祈男和玉梭对此心照不宣:“再生一事,将来就更难了。”
玉梭知道祈男的话不无道理,可心里只对这事,和香秀这个人,厌恶不已:“小姐就这么依了她,将来放她在身边,如同养虎为患,可怎么了得?”
祈男眉头微蹙:“如今只有行这缓兵之计,无论如何,放她在我身边,总比放她在家里,放虎归山来得更为便利,咱们多长只眼看住她就是了。”
自己失言,只得承担后果,这便是个教训。今后看见香秀便如提醒自己,再不可恣意乱行乱说话了。
所以说乐观的人,总能看到生活中光明的一面,哪怕坏事,也总有其积极的一面不是?
于是这事就此定论。
齐妈妈黄昏时来到臻妙院,祈男将写有四个丫鬟名字的纸片交到她手里,齐妈妈打开看了一眼,别人也罢了,唯看见落后香秀二字,不觉就皱了眉头。
不过她是个老狐狸了,当了祈男的面,立刻转了脸色笑了一笑,袖下纸片就出来了。
回到太太院里,齐妈妈走进屋来,看见没人,不觉奇怪,转身见玳瑁捧着一叠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秋衣从廊下走过,嘴里便打趣道:“哟!这不是新近走了时运的那位么?”
玳瑁笑了,立住脚回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妈妈来了。可是来寻太太回话?太太在老爷那边呢!说是有事要商量,一会就回来。妈妈不如到我屋里等等?”
齐妈妈依言跟她去了,过后坐了,玳瑁将衣服捧回自己箱子里,转瞬又出来,替齐妈妈斟了杯茶。
“是新泡的,水也是太太剩下的泉水,妈妈勉强沾个口。”
齐妈妈捧了茶碗,细细打量玳瑁:见穿着织金豆绿衫儿,银红绫比甲,束着个花绫白汗,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年纪,眉锁春山,目澄秋水,梳个一丝不乱的油头,粉颊上还若有似无地晕着两个酒涡,似笑非笑的低头敛手。
“好个小模样,”齐妈妈便笑着赞道:“也不怪九小姐偏只挑了你。这房里细看去,也只有你最出得台面了。”
玳瑁知道,这不过是老婆子惯行走江湖,见自己有高升之势便竭力讨好罢了。
“妈妈这话我可不敢当!”玳瑁笑着回了一句,并不认真放在心上。
齐妈妈点点头:“你说这九小姐,别人也罢了,”她咂了一口茶水,摇头连连叹道:“怎么将个香秀也挑了去?那个丫头眼空心大,长得又歪眉斜眼的,最是一口黄 牙,笑起来渗人!这要带去京里,进了宋家,不叫人见了笑话么?!”
玳瑁心里也吃了一惊:“怎么小姐选了香秀?这不可能吧?七姨娘五姨娘一向不对付,怎么将她的丫鬟带了去?别的不说,七姨娘得意起来,就够气五姨娘的了!”
齐妈妈也道:“可不是?这事可真怪了!”
玳瑁转了转眼珠,自己笑了起来:“才的话我可说错了,五姨娘如今可没有时间精力跟七姨娘扯皮,忙着收拾自己的箱笼还来不及呢!就算七姨娘有些得意,那也呈不了多久,眼见五姨娘就要陪老爷入京了,这份荣耀,那可是哪个姨娘也比不了的!”
齐妈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见玳瑁说了什么极为可笑的话,直笑得她头仰体颤,身子都坐不住在那只青瓷墩子上了。
玳瑁疑惑地瞟了这妈妈一眼,心想这老婆子是吃错药了还是得了失心疯?自己刚才的话里哪有一点儿可笑的地方?
五姨娘进京,不过已经九小姐提出,过了太太明路了么?还笑?!
齐妈妈也不理会玳瑁的眼神,自管自笑了个够,然后方将茶碗里汁水吸了个干净,正要再说时,外头听见脚步声响,知道是太太回来了,于是不及再说,便出来了。
“哦,你来了,”太太看见齐妈妈,脚步不停歇地向屋里走去:“有话进来说吧!”
玳瑁待齐妈妈扶着太太进去 ,便小心拉住跟去的翠玉道:“太太跟老爷说了些什么?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成?”
翠玉正因祈男点了玳瑁做陪房丫头,心里有些不自在,见问,便阴阳怪气地道:“姐姐手眼通天,这点子小事还要问我?我通不知道,但有本事,也不在这里了!”说完就甩手上了石阶。
玳瑁心里隐隐不安,可又不好因这点子小事去寻祈男说话,因此也只有丢下不提。
次日便是中秋。依例,每届中秋,府第朱门皆以月饼果品相馈赠,这天也不例外,早早苏家便与城中各大宅门交换了新鲜瓜果,并自家特制的各色果馅月饼。
到晚月华初升,银盘高悬时,二太太便吩咐丫鬟捧出各色果实,来于庭以供月,并祀以毛豆、鸡冠花。
彼时菊绽东篱,寒雁南飞,皓魄当空,彩云初散,家中传杯洗盏,儿女喧哗,若打眼粗看去,也真是所谓佳节了。
不过因有谚曰:“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因此供月时二老爷便袖着手从旁观看,并不叩拜。
只见翠玉放毕香桌儿,姨娘们先都侧立于旁,少顷,太太整衣出房,向天井内满炉炷了香,望空深深礼拜,姨娘们也就纷纷跟上,口中各自念念有词。
过后就是小姐们。祈男在祈缨身边,有样学样地也拜了一回。
过后便于太太正堂中设下家宴,因是中秋,便取团圆之意,大家团团坐了一桌,挤挤挨挨,姨娘们则不算在内,从旁另坐了一桌。
“只可惜老太太不肯来,”太太笑对老爷道:“不然今日可算一家子团圆了。”
二老爷呷了口酒,并不就此做出任何回应。
太太知趣收口,于是众人吃喝。老爷便问祈男几句,箱笼收拾得如何?可还缺些什么不缺?
祈男忙起身恭敬回了:“多谢老爷关念,并无一物缺漏,都交出去打包了。“
二老爷点头微笑:“后天大早便预备起身,既无缺漏,明天便好好歇息一日,到得那日,不可迟了误时。”
祈男忙说知道,眼底倏地闪过精光湛湛,心中不由暗忖了下,脸上陪笑,有意无意间,媚妍婉妙地加了一句:“姨娘的箱笼也差不多完了,只是她比我细致些,还有几只不曾完全收好,明儿再交出去,想必也不会误了吧?”
说完便注意观察老爷的表情。
二老爷脸上只是一付平常模样,纹丝不动,眼皮也不曾抖动一下地道:“知道了,让你姨娘快些预备就是。”
祈男心里松了口气,忙躬身谦逊地道:“知道了,请老爷放心,必误不了事。”
太太偏了脸冷笑,不说话,也不接祈男有些疑惑,并有些鄙夷的目光。
太太在耍什么花招?祈男心头不解,却也不明其意。
一顿饭闷闷吃了一半,突然门外有人来回:“回老爷太太的话,宋府别院来人!”
祈男心里抽了一下,不知怎么的,直觉令她背后生出一股彻骨冰凉的寒意,顿时眼光就向底下那桌的锦芳看去。
锦芳不知怎么的,本是好端端坐着的,手里牙箸却陡然捏不住了,只听得咣当一声,牙箸落于桌面,打翻了青花瓷盘,盘子滚去下去,哗啦啦便碎了一地。
太太顾不得这里,忙起身道:“请来人进来,偏房里坐坐!”
老爷也就沉了脸,丢下一堂人,背手疾步走出门去。太太忙不迭地也跟了上去,不忘吩咐这里:“不许乱行乱动!”说着话便看齐妈妈,后者会意,也跟了过去。
祈男心里突突乱跳,恨不能长了双翼飞过去偏房,只恨不能。
其实也不过等了半柱香时间,可太太再回房来时,祈男已等到心焦,简直觉得过了一世那样长不可待。
“宋夫人病了,还不轻,这里又没个相识的,家里太医看过竟查不出所以然来,怕是要耽搁进京之事。”太太进门来便是一脸的忧心忡忡,手里绞着一方罗帕,烦躁不安地对众人道:“老爷这就要出去替宋夫人寻些门路,你们也各自散了吧!对了九丫头,你留下来,我有话说。”
少爷们闻言倒是暗中兴高采烈,正好趁机出去寻花问柳,小姐们则各怀鬼胎,除祈缨外,个个心里幸灾乐祸,恨不能巴望横出一祸事,祈男这门亲就此黄了才好。
可越是如此,祈男越是将头扬得高高的,灯光下,那一袭剪影清冷如月,傲然凌立。
锦芳磨蹭着不想离开,可齐妈妈先就瞪了她一眼:“都出去,没听见太太的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