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说得热闹,窗外一条人影,几乎无声息地溜出了院去。
“九小姐,”桂儿送来一碟子热气腾腾地鸡髓笋馅包子,又是一小碗鸭汤馄饨,“厨下章婆子孝敬九小姐的。”
祈男一见就乐了:“知道我中午没吃好是怎的?”顺手就捏起一只包子来,狠狠咬一大口下去:“好 烫好烫!”随即跳起 脚来。
玉梭笑着接过馄饨碗来,一口接一口地替祈男吹着,又对鸭汤上的油星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来:“老太太的正日子,那包子也罢了,怎么弄个荤汤来了?”
桂儿笑道:“中午里外花厅里不都是些荤腥?那些倒出来的大螃蟹壳敢情姑娘没看见?这会子倒对小姐要求这么严起来!”
玉梭啐了她一口,又作势要拿碗泼她:“就你话多!”
桂儿笑着让了,又好奇地向外张了一眼:“才七姨娘屋里的香秀姑娘来了,有什么话说?”
祈男玉梭皆摇头:“没见她进来呀?”
桂儿耸耸肩膀:“可能走错了地儿?也不会呀,一个院一个院上头都有字呢!”
祈男吃包子正吃得开心,顺嘴就玩笑道:“她也识字?七姨娘都不识呢!”
玉梭斜眼看着桂儿,嗔道:“这丫头自己昏了头!不过就算不识字,院儿门也不会见错,平日里走多少趟下来,这点子路不识,不用在园了里混了!”
桂儿笑着收起食盒:“那就不知道了,平白无故地,进来张一眼就走了?”
祈男接过玉梭吹凉了的碗,喝了口汤,直叫鲜掉了眉毛:“理她呢!让她去吧,也许就是看看热闹呢?!”
于是这事便混过不提。
近黄昏时,苏家大房二房齐聚一起,大大小小几十位,便都到了近水轩里。
底下一层,用作小戏班子进退之处,中间一层,则留给了姨娘们,也不过一桌而已。
上头一层,便是老太太坐了其中一桌正席,二老爷领大房的祈繁大少爷,并自己这头的祈阳,祈候,祈波虽小,也由太太先抱着扶着,先给老太太磕了头。
过后便是女儿们。大房的祈芙,祈蓉,二房的祈缨祈鸾祈琢祈凌祈娟,并祈男,由大太太和二太太领着,也向上磕头。
祈男这还是头回见着自家老祖宗,不觉就趁人都伏下身子去时,向上微微抬起眼皮,多看了一眼。
是位端庄雍容的老夫人,长得慈眉善目,面白唇红,只是不肯笑,嘴儿抿得极紧,就自己的大寿,也不肯多得鲜亮,依旧是一件青色布袄,连无花光面的绸缎也不穿。
“罢了罢了。”老太太只说这四个字,连手也懒得抬。
二位太太便自地上起身,于是女眷们坐了一桌,爷们坐了另一桌。
老太太自然是坐在女眷这里,被夹在二位夫人中间,似乎左右只是不自在,后来二位夫人起身预备上菜布菜,方才脸上略轻松了些。
“今日收到不少贺礼,外头的都送到佛堂请老太太过目了,不知老太太。。。”大夫人似无意间提起此事。
老太太漫不经心地道:“你们爱些什么,只管拿去,我是一向不受这些的。”
二位夫人对视一眼,笑了。
“既然外头人的老太太不喜欢,不如看看家里的如何?”说着大夫人便吩咐祈芙祈蓉:“把你们贺礼送上来!”
二人喜孜孜地命丫鬟抬出个香楠木的盒子来,倒是不小,目测近一尺见方,打开来看时,原来是一座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
“这是我们从城外灵隐寺求来的,亲请了寺中主持开光,知道老太太一心向佛,正好放在佛堂里每日焚香,伴随祷念。”二位小姐异口同声,倒说得十分动人。
老太太不过眯起眼来,就着周围雪亮的灯光看了一眼,微微颔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二位小姐讪讪然退了下去,连带着大夫人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看,正好借着上菜,悄悄到二夫人道:“老太太这脾气还是不改,古怪得很!”
二夫人笑而不语,只将一碗七翠羹放到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这是全素的七样鲜蔬细心烹制所得,请老太太细品!”
然后便吩咐自己这边:“小姐们也都预备了,自然比不得大太太的二位小姐,只求不出丑罢了,老太太看个热闹,别嫌弃!”
于是招招手,几位小姐也忙都起来,各自命丫鬟献上贺礼来,无非是些金玉之器,且因财力有限,皆不成什么气候,甚至还有祈娟,不过手抄一卷佛经拿出来应景而已。
大太太便看二太太,面上微有得色,心想我的丫头吃了憋,好歹东西是拿得出手的,看看你这几个不成器的小鬼,拿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二太太面不改色心不跳,本来她就没打算用这些小鬼的东西震住大太太,她的指望,在祈男身上呢!
“九丫头呢!你的贺礼在哪里?”
随着太太一声问话,玉梭早捧出一只玻璃外壳,紫檀木底座,三尺见高,一尺见长的盒子来,里头端端坐着一尊观音菩萨,金光闪闪,栩栩如生。
众人皆吃了一 惊,祈男何有如此财力,竟搬出一座菩萨金身来?且看其大小,更比宋夫人所送那座还高还大,且更加逼真。
玉梭恭敬将盒子送至老太太眼皮底下,老太太先只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却生出许多兴趣来了。
“这东西不是纯金的吧?”老太太竟难得地将盒子亲自接于手中,捧于手心,左右细看起来。
二太太得意地瞥了大太太一眼,心说如何?我这一个女儿便强过你所有。
祈男见问,忙起身离座,款款走到老太太席前,明眸善睐,巧笑工颦,微笑着答道:“回老太太话,孙女儿可没有那样财大气粗,这不过是纸剪出来的罢了。”
一语既出,震惊四座。
“这尊佛像四面成真,立体有样,如何是纸剪出来的?”老太太一听便大感兴趣,又十分疑惑不解。
祈男笑着将盒子打开,老太太探眼向里细看,这才惊觉背景祥云缭绕,香烟四起,确实有纸张的痕迹。
“好精致手艺!”当下老太太便情不自禁赞出声来:“一向只当剪纸是上不得台面,小女儿家玩笑的东西,谁能想到,还能做出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佛像来?!”
祈男笑而不语。
说穿了其实也不难,不过将要制出的样子先描画出来,然后再根据需要先分出4到6层的分色图稿,也就是分别描出,各释以不同的颜色。然后再用了6种颜色的纸分别剪或刻出来,套叠在一起,这样一来,写实效果的也就很明显地出来了。
这是她的秘密,前世时她跟姥姥学过,也曾在网上见过,这才学以致用。不过眼下,她可不打算将这个秘密与这里众人分享。
因老太太难得地说了这许多话,又都是艳赞之语,大太太,并余下的小姐们也就纷纷起身走上前来,说是共赏,其实意在挑刺。
“哟,这么说来,背影也就够不容易做的了,可这菩萨真身,又是如何制得?外头看着真金似的,不会是金漆刷上去的吧?那气味可对老太太身体无益!”祈芙先就不服,脸上虽笑,可话里暗藏针刺。
祈男含笑斜睇对方,盈盈笑道:“哪里是金漆?我也跟姐姐想到一处,知道那东西不好。因此菩萨真身俱是贴的金纸,说起来老太太别笑话,我也只这一点用了些纯金罢了,算给菩萨镀一金身,也算自己做了些功德。”
老太太赞许地点头:“念佛之人,不在乎身外之物,不过是对菩萨尊敬些,取个意思罢了。”
祈男这才含笑,盈盈冉冉又再继续了下去:“其实说起来,菩萨真身做得,也跟背影差不多手法,不过再复杂些。”
老太太伸手入内轻触,随即触电似的收回手来:“当真是纸!”其触碰之处,轻软微颤,是纸制无疑。
祈男微笑点头:“知道老太太眼里看不进金银钱财,念佛之人,自然是心淡如水的,不敢多以庸俗之物来玷污了老太太一向的心静。因此孙女儿才想出这么个歪招。。。”
老太太笑着打断祈男的话:“还是这个丫头的话,对我心意,好,这尊佛像我收下了,”交到身后丫鬟手中:“一会给我送到佛堂里,与现供奉的一并摆下,日夜诵念吧。”
笑声朗朗,就连老爷那边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过来。自打老夫人进了佛堂,就再也没听见过这样的笑声了。
二太太满意之极,转头对大太太道:“难得老太太今儿高兴,再上一轮热酒可好?”
大太太冷眼看她,当着老太太的面,却不得不点头应道:“也好。”
祈男便回座去了,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酒过三巡,老爷那桌便皆来给老太太上寿,不料才说了几句,老太太便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竟不待老爷开口,打断他的话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