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男知道锦芳必另有心思了,便对月容道:“姨娘也累了一场,别再说话了,好生养着,我们也回去了,有事再说。”
月容忙让取渍好的红蛋来,非叫拎走一篓。
“看来你是早预备下了。”锦芳口中喃喃地道。
月容只是笑,不接话。
祈男扶着玉梭,锦芳在后跟着,三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进了臻妙院大门,进去后锦芳便不发一言,自己回屋里去了。
“姨娘这是怎么了?”玉梭将灯笼交给桂儿,有些奇怪地问祈男道。
祈男做了个鬼脸:“嫉妒呗,还能有什么?”
玉梭想了下,先没说话,待回到屋里,却不住叹气:“要说姨娘的想头也没错。二姨娘那头养个哥儿,又正好赶上老爷回家,老太太将做大寿,实在福气不薄。说起来,”瞥了祈男一眼:“小姐你是不是也太热心了些?咱们这样帮她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祈男伸出手指捏了她胖呼呼的脸颊一下:“你怎么也这样小见识起来?怎么就砸了自己?反正她肚子里是不是哥儿是早注定的,就算咱们不帮,她也一样生个哥儿,老爷也一样这时到家,咱们帮她,将来她少不得感念咱们之情,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有什么不好?你刚才这想法,就跟太太似的,总觉得坏了别人的事,就能帮了自己。其实是吃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已罢了。”
玉梭想想也对,于是也就放下这事,叫人送来热水,替祈男净身洁面。
“咱们今夜怕是睡不成了,”祈男坐在床沿上,犹豫着要不要躺进被窝里去:“老爷这一回来,总要闹得家里不清静,也不知太太会不会来传话,要不我还是。。。”
玉梭将她按进床里:“才说是打前站的,又不是老爷就到了,总还有一二个时辰吧!小姐只管睡下,有事我再叫醒小姐。”
祈男也觉得身疲体乏有些抗不住了,遂便依言倒了下去,将被子拉到下巴底,然后打了个哈欠道:“玉梭,你觉不觉得,今儿品太医神情有些不太对?”
玉梭慢慢坐到床前木级上,替祈男将鞋上的细灰掸了,然后方若有所思地道:“可不是?总觉得他闷闷不乐似的,像有心事,又不好与人说得。小姐你也看出来了?”
等了半天,玉梭也没等到祈男的回 应,抬头向床上看去,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说来也怪,在宋家别院,除了楼上做活,祈男没什么别的事好忙,却没一日能睡得好,睡得安生。
回到自己家里,大事小事不断,可祈男却挨上枕头就睡着了,连个小梦也没有。
一觉就到天亮,再睁开眼时,祈男就看见日头照到床前的帷幔上,结果洒下一身的碎花影子。
“这么这样迟了?!”祈男有些慌神:“玉梭,玉梭!”
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顷刻间帷幔被从外头揭开,玉梭喜气洋洋地脸便显露了出来。
“小姐醒了?”玉梭边将帷幔挂上两边的银钩,边笑眯眯地道:“想来睡得香甜,这会子才醒。”
祈男坐起身来嗔道:“你还说呢!怎么也不叫我一声?看睡到现在日上三杆,叫人家笑话呢!”
玉梭笑着将捡好的衣服送到床上:“哪里就敢笑话?再说哪有人知道?都在老爷书房里呢!”
祈男愈发着急慌张了:“老爷到了?都去了?该死该死!就落下我一个?因为睡迟了?!完蛋完蛋!咦你怎么还笑得出?”
玉梭咯咯作声:“怎么笑不出?老爷特意吩咐让九小姐多睡会子,小姐就睡到今儿天黑也没人敢做一声,我怎么笑不出?”
祈男拎起衣服的手怔在了半空中:“这话怎么说?”
玉梭替祈男将黄绿主调五彩织金花卉纹样缎面立领偏襟小袄披上身去,然后方道:“老爷昨儿半夜才到家,进门先去佛堂拜过了老太太,然后到华成院看了二姨娘和哥儿,再接着便问九小姐,太太回说已经睡下了,老爷便吩咐,原话是这样,”
玉梭挺直身子,绷紧了脸,粗声粗气地道:“九小姐近日劳顿,又才病了一场,不必特意叫她起身,叫她多睡会子。待自己醒时,让来书房见我即可。”
祈男实在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老爷脸皮这样紧?”她伸出手来捏了玉梭脸颊一把:“只可惜上头肉多,让人忍不住伸手。”
玉梭避让不迭,口中抱怨道:“小姐怎么最近总喜欢捏我?看冬天要生冻疮了!”
祈男哈哈大笑:“谁让你长肉来着?!”
正说笑间,金香在外头听见动静,便于窗下叫了一声:“九小姐醒了?姨娘有话要我来传呢!”
祈男忙让进来,又低低问玉梭道:“姨娘人呢?”
玉梭同样小声回道:“去老爷书房了,一早就去了,小姐如此聪明的人,还问这种问题?”
祈男嘻着嘴笑了:“你教训得是,敢是睡傻了我?”
金香进来,先就看见玉梭替祈男系上一条竹青底子圆点纹样缎子马面裙,眉头不觉轻轻皱起:“九小姐,”她陪笑道:“这条是不是,也太素了点?”
祈男只作听不见,反问她道:“你有什么话?”
金香这才道:“姨娘说了,让小姐戴那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还有衣服,”她看了一眼祈男身上,后者有些转身,这样便可不听,不见。
金香无奈,只得又道:“脂粉也打重些,还有鞋袜。。。”
祈男伸开双臂,好让玉梭替自己系上青绿色宫绦,口中叹道:“除了衣着打扮,姨娘还有什么别的话没有?”
金香睁大眼睛想了一想:“只说小姐一会到了书房,少提宋家的事,还有,”金香情不自禁抿了嘴:“多说几句太太坏话,多替姨娘美言几句就是。”
祈男哈哈大笑:“这才是姨娘真心话呢!行了我知道,”她整整有些歪了的绦带,走进了净房。
“姐姐可是才叫露儿出去打听了?”趁锁儿替祈男梳洗的空当,玉梭悄悄问着金香:“老爷那边有什么风声没有?”
金香摇头:“坐了一屋子人,不过老爷在里间,开始只叫了太太,后来不知说了什么,又叫了五姨娘进去,露儿去时,五姨娘刚刚入内,她好容易求了玳瑁出来,却也没什么说的,只说为了九小姐的事。”
玉梭便有些不安,太太可不是个会说好话的主儿,虽有五姨娘在,可人轻言微,也许挡不住太太的阴枪冷箭。
“还是快些梳洗了过去为上!”玉梭心里这样想,嘴上便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祈男净房里听见了,叉着满是水湿漉漉的手便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
玉梭吓了一跳,忙用自己手帕接住将要滴进裙边上的水滴,然后抱怨道:“这是新的,小姐玩也得有个限度!”
祈男翻她个白眼:“看把你会说话的!不是你叫我出来的?!”
玉梭一想有理,不觉也嘿嘿笑了。
于是梳妆打扮,金香好说歹说,总算劝得祈男依从锦芳的话,带上那套被选中的红宝头面,不过脂粉什么的就再不肯从了。
重重打上?看画上两坨红粑粑,自己还成个什么样?祈男死也不从。
“行了,走吧!”依旧总样子,薄薄打上一层细粉,略描黛青,祈男便从镜前起身。
一路上,祈男不自觉地有些忐忑不安,因此沉默寡言。从来没见过这一世自己的父亲,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太太怕他,姨娘们争他,自己呢?会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位苏二老爷?
问玉梭?不行。难不成还跟她说,自己没见过父亲,以求她指点一二么?
这也太搞笑了。
事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听说老爷将到,昨晚上太太可真是一夜没睡,说是心肝肉疼的,结果精神倒好,提点人收拾了一夜,又在屋里等了半宿,老爷将近天明时才到呢!”玉梭倒是喋喋不休,其实也是因为紧张,细数起来,她见老爷的机会也不多。
祈男小时候老爷是不太理会的,本来在家时间就少,回来又因各种事体,哪有机会管这个小女儿?
待到大了,老爷回来的就更少了,也就更少见面。要不是前年,老爷年前回来,年关祭祖时见过一面,玉梭还真想不起来,这位二老爷长得什么样了。
沿着回廊,曲曲折折走了半天,玉梭扶着祈男,在一个水磨砖摆的花月亮门站住了,先不进去了,却咳嗽一声,于是里面走出四个年轻俊秀家童来。
“是玉姐姐?请进来吧,老爷太太口里已是念了半日了。”打头一个名叫桂童,笑着向里引道。
祈男的心悬到半空中,面上犹自镇定,玉梭笑着称了声谢,二人便穿门而入。
进去后先就看见四边游廊,皆刷得新鲜朱漆,地下一条石径,光洁润滑,半点青苔痕迹也无,石径那头,一字儿立着五间楼房,朱扉碧窗,极其幽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