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胸口急剧起伏,老夫人这三个字,对她来说几乎有着神一般的力量,宋家能如此风光,自己能整日以鼻孔示人,太后对自己青眼有加,全是宋老夫人所起的作用。
因此她气,很生气,可也不得不压下这口气去,因为细想,老夫人的话,也不无道理。
单于若因送去了女子不能令自己满意,而生事端,皇帝必将罪过怪到经办此事的宋老爷身上,到时自己才是陪了女儿又折夫君,更何况,私心里,哪个母亲希望自己女儿去塞外送死?
“既然是老夫人的话,”宋夫人沉默良久,终于说得出话来,只是声音嘶哑,也全没了平日里的嚣张威严:“那自然也就是太后的意思,既然二位如此说,我也少不得。。”
秀妈妈冷笑,这个自找的台阶倒不坏,不肯承认自己被老夫人压伏,可被太后收治,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毕竟在这个国家里,哪个命妇不受治于太后?就连皇后,不也。。。
“夫人温柔典雅,四德三从,老奴钦佩不已,”秀妈妈这话说得,连自己都不能信服:“如今再说回眼下,大爷若真有主意,能换和亲一事,亦能令边塞平静,不受那单于骚扰,皇帝必龙颜大悦,到时反变好事,大爷也算立功了。”
宋夫人复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和亲一事就算了了,可她绝不能同意迎娶苏家庶出的九小姐,做自己家里嫡长媳。
简直丢脸!
秀妈妈不说话了,这事就不归她管了,看大爷造化吧。
那苏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能被大爷看中,又这样死生不肯放手,依她所见,确也是个有本事的。
大爷是何等样人?从小老夫人,太后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人儿,什么世面风光没见过?能被他选中,必不是一般人物。
且秀妈妈也与苏祈男交过几回手的,心里倒真对其有几分佩服。可惜托生的不好,不然倒真有几分老夫人当年的风采。
总之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想得到,没有不需拼力去搏,竭力争取的,就连皇帝的龙椅,不也是太后当年拼尽了全力,折了手足方才换来的?!
且看看,大爷和那苏家小姐,有没有这个本事,能拔开世俗乌云,见得绮丽天日吧。
“我去看看,荷风回来了没有。”秀妈妈说完,躬身行礼,慢慢从屋里退了出来。
“我的好太太,”吕妈妈不待秀妈妈身影完全消失,便急不可待地开口了:“这可了不得了!看刚才秀老婆子话里意思,莫不就这样同意了?且不说和亲,苏家的小姐,那是能娶得的?!”
这话真比宋夫人自己说出来还切实打中心窝子,当下宋夫人就发作起来:“你叫我怎么办?这家里一切皆是老夫人说了算,就连老爷也不得不对她俯首称臣,我又往哪里放?秀老婆子不知错吃了什么药,好像被那苏家小姐收了心似的,几句就替她说起好话来,我就不电明白了,那丫头野蛮无理,没规没矩,就算长得好些,哪一点配得上我玦儿?!”
吕妈妈皱起眉头来,悄悄贴近宋夫人耳边,低低地道:“夫人,不如这样,和亲的事就答应了大爷,若真如刚才老婆子所说那般,也算两边都落下好处,倒也不亏。不过娶亲一事,还得慢谋,依奴才看。。。”
秀妈妈在门外,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宋玦回来了,身后两个长随,将个布衣男子左右挟持着,进到院里来。
荷风从后头赶上来,先附耳秀妈妈,说了几句,秀妈妈这才睁开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进房里去了。
荷风则无声地退出了院子,向平春堂那头去了。
“人带到了,请夫人过目!” 宋玦门外唤了一声。
宋夫人看了秀妈妈一眼,后者颔首,于是她便应道:“带进来,外厅里候着!”
这里清馨楼审人,那头平春堂,亦在忙碌。
祈男将最后一枝柏条塑造成形,然后慢慢移到屏风处,左右拼接,上下打量,最后定准位置,先将金丝放进被划出来的缝隙里。
因琥珀不比其他宝石,要软得多,祈男早先用铜丝将缝隙勾大了些,这时便正好勾进去,金丝最前端亦有倒钩一处,勾得牢牢的,伸出来的部分便可任意折叠成形了。
金丝亦不是单枝的,左右依柏枝形状横伸出许多枝条来,亦都裹上绿叶针,也就是头日祈男与玉梭忙到半晚,剪出的纸片,涂抹上调和适宜的绿色,亦不是同样颜色,有老有嫩的,再细细裹到金丝上,慢慢腾卷,最后变得两头小小尖尖,中间略粗些的,柏针形状了。
每缝隙处,皆探出有一至二根柏枝,形状各异,伸展不同,却最后都有向上的态势,让人望去便觉,似有清风荡漾,疏疏杂入,飘飘乎有凌虚之势。
因划痕正在蝙蝠上方,此柏枝便恰到好处地点缀了整付屏风,似乎蝙蝠正歇于此处,倒悬于微垂低拂的枝条上,青苍映衬雪白,再与黄玉色的底色交想辉映,雅趣盎然,不落俗套,竟是清幽。
“总算弄完了!”祈男将最后一支柏枝送进沟壑中,牢牢固定,轻轻托起,慢慢松手,再小心翼翼地连退三步,不觉长吁出一口气来。
玉梭托着放满纸片塑就的柏针的木盘,眼睛发直地看向屏风,口中喃喃道:“真好看!奴婢是真没想到, 原来真做出来,是这么好看的!”
她一连用了三个真字,仿佛不以此,不足以表达内心感受似的。
不过弄完了又怎样?这事本不以屏风做计较的。
想到这里,玉梭情不自禁回头,向外间看了一眼,两个裁缝正头也不抬地在那里忙碌着,还有五个绣娘,也一并被请了进来,在楼上另一间房里,忙着往上绣花。
当归,当归。
“小姐,”玉梭声音抖抖地唤了一声,不过二日,祈男的背影愈发瘦了下去,玉梭看在眼里,只是止不住地想哭。
祈男笑着回过头来,自打于宋玦面前哭过发泄过一场后,她就再没了眼泪,想是要说的都说尽了,决心也下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说他能帮,看得出来,也是下了决心的。不过祈男心里有数,国家大事,事关两国命运,他又能怎么帮?
毕竟,他是人,不是神。
“看你,好好地又红了眼圈,倒不是玉梭,成了黛玉了。”祈男笑着拉过玉梭来,接过对方手中托盘:“这些也不用了,放下吧。”
玉梭一下哭倒在祈男怀里:“小姐!”
祈男大姐姐似的抚着她的头:“傻丫头,又哭!眼泪若能换珍珠,我早是世间巨富了吧?可惜不能,所以还是收着些好!”
外头裁缝从桌边站了起来,口中恭敬地道:“秀妈妈!”
玉梭也听见了,忙站直了身子,一把就将眼泪拭干净了,然后飞也似的冲到门口,将帘子捞了,果见是秀妈妈来了,正跟早前先来一步的荷风说话呢!
“小姐都好,只是饭量比前少多了。”
秀妈妈点头,正撞上从里间出来的玉梭,后者毫不客气,张口就道:“妈妈来看看小姐好不好么?倒还关心吃多吃少的?真成了你们圈养的奴隶了不成?”
秀妈妈对她的挑衅毫不在意,只拿眼张了张里间,见祈男长身直立,确实是瘦了许多,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地道:
“怎么?这会快就想着绝食了?”
祈男在里间明明听见,也就出来,唇角翘起嘲讽的笑同,不卑不亢地道:“还没见着皇帝呢,绝食做什么?别的由不得我做主,生死之事,想必还没捆了我的手,倒还能做些主张。”
声音不大,却引得裁缝们,并旁边房间里的绣娘,俱放下了手里活计,巴巴地看着,听着。
秀妈妈如顽石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早知小姐是这样硬气,确实我没看错,大爷呢,也没看错,也没白忙!”
这话什么意思?祈男几乎要脱口问出声来,不过到底,还是忍了回去。
因为她爱他。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爱上了那个男人,且不说为什么,爱就是没有理由。
因此不愿,不肯,给他添麻烦。
秀妈妈眼光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似乎是感动,不过谁知道呢?早说了,这是块老姜,世间人事看得太多,便不容易看出真喜怒来了。
“是不是屏风已经修好了?小姐可容老奴我看看?”秀妈妈轻松转移了话题。
祈男立即垂眸,貌似恭敬地道:“请妈妈过目!”
身后玉梭,早将软帘高高打起。
秀妈妈与祈男擦身而过,互相都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股子坚韧的劲头。
早说了,若不是托生得差了些,这小姐是与老夫人年轻时极为相近的!
秀妈妈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