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秀妈妈本欲出门去看祈男的完工情况,不料才走到门口,就被急匆匆赶过来的吕妈妈拦了下来。
“夫人请妈妈过去,说有事要问。”吕妈妈一脸不善,眼神冷酷道。
秀妈妈瞥她一眼,淡然回道:“知道了,老奴我也正想去见夫人,也是有话要回。”
吕妈妈冷笑:“这敢情好,难得妈妈和夫人有意见一致的时候。那就请吧!”
二人走出门去,正撞见锦芳和月香在院里,装作看花,实则看吕妈妈过来何事。
“姨娘们只管宽心,”吕妈妈笑得跟只不怀好意的猫似的:“就快能回各位府上去了。”
锦芳红了脸:“我们可不为这个!”说着高 高扬起手里一小把桂花:“树上还余下不少呢,白叫风吹去了可惜,我与祁四娘收集起来,好做桂花糖!”
吕妈妈愈发笑得嘴角咧到了耳边:“姨娘们倒好兴致!说起祁四娘来,才一大早的,祁家人还送了不少东西来,说怕雨后降温,姨娘没带厚衣服,只怕要冷。过会子我就让丫鬟们给四娘送过来。”
月香自然得称谢,过后却想起来:“怎么只有我的?”话一出口便觉不好,再看锦芳,脸色大变。
吕妈妈哈哈大笑:“可不只有你的?”她幸灾乐祸地看着锦芳:“自姨娘们关进来,祁家是一日派三回来问,生怕四娘在这里受了委屈,倒叫太太好笑得不行。不过苏家就有规矩多了,苏二太太一回也没遣人来过,却是放心得很呢!”
锦芳当了月香的面,羞得没处藏身,心里的气便涌了上来,她最是个有口无心的,一时被对方逗引得受不得,眼见就要开口起争执了。
“吕妈妈,咱们还走不走?才说夫人急等回话,这会子倒又耽搁起来了。”秀妈妈淡淡一句话,化解了剑拔弩张的局势,月香趁机将锦芳拉回屋里:“外头风大,咱们里头说话去!”
吕妈妈冷笑几声,见秀妈妈打头已走得老远,这才忙赶了上去。
绕过一小片山林丘壑景象,吕妈妈领头转下山坡,内中有一个古洞,这原是近路,穿过去就是太太所在绣楼。
只是昨晚下了好大一场雨,洞里有些积水,秀妈妈看着有些犹豫,不料吕妈妈从后头推了她一把:“进去说话!”
秀妈妈知道,这必是有体已要说的意思了,于是微微皱了下眉头,走了进去。
吕妈妈也跟进来,这才低低地开口道:“出大事了,妈妈你可知道?”
秀妈妈不动声色:“老奴这几日只管平春堂的事,别的并不曾听说。”
吕妈妈一向的冷笑不见了,倒有些冷汗出来:“就是平春堂的事!夫人正为此发火呢!”
秀妈妈反问对方:“这我就更不知道了,这几日夫人也没叫我,有事不该问我吧?”
吕妈妈逼近其身,狠狠地道:“你会不知道?大爷昨晚去跟太太闹了一场,就是为了平春堂的事,你会不知道?!”
秀妈妈心里的火腾地一下烧了出来,她怕的就是这个,没想到大爷会真如此行事。
心里烧灼的火泛到脸上,却是一片苍白,秀妈妈缓缓吐了口气出去,依旧保持镇定,至少,在吕妈妈面前是不会有所流露的。
“大爷说了些什么?”
吕妈妈烦躁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音了:“你不是一向手伸得极长,家里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么?亏老夫人还如此信你,将你派了出来,这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才我出来时,夫人已是心力憔悴,一夜不曾合眼了!”
秀妈妈终于有些失了冷静,荷风是什么都知道,连着几天都看见宋玦守着平春堂的,昨日雨中相见的事,也都经荷风报于她知道的。
可就算如此,秀妈妈也还是没有料到,宋玦会真拿定主意,去求夫人。
“大爷,”再开口时,秀妈妈的声音有些嘶哑:“大爷是不是求夫人,放过苏家小姐?”
吕妈妈对她的话嗤之以鼻:“看来妈妈真正是什么也不知道!白放了许多人在平春堂!大爷去见夫人,第一句话就是,求亲!”
求亲!
这二个字如同焦雷,将秀妈妈整个人的心志都炸飞了。
宋家别院里,中央位置树有高楼一座,绣幕珠帘,飞甍画栋,极其华丽,且是四面开窗,南面有牡丹数墩,与那海棠、玉兰之类,后面通是杏花,东边通是梅树,两边通是桂树。
一年四季,便都可于楼中见着繁花似锦,鼻中亦不断芬芳了。这便是宋夫人在此地的下处,名唤清馨楼。
夫人此时正独坐二楼,眼望外景,却一点儿赏花品香的兴致也没有了。一双黑眼圈,是多少脂粉也挡不住的,急笔快书的信,早于天刚刚蒙蒙亮时,便将人送去了礼部驿站,以求最快速度,送到老爷手中。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 ,夫人以手撑头,似已无力继续。
这丫头真是个妖精!就有什么样的好处,灌了什么迷魂汤水到儿子肚里?偏就只她才行?偏就非她不可?
世间女子千千万,以儿子品相身世,要什么女人没有?皇上几次暗示,太后甚至在自己面前放了明话,公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放了皇榜,殿试三甲一入,驸马便是手到擒来。
可是放着如此大好的前程儿子不要,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反抗老夫人的意思,忤逆皇帝圣旨,要娶那苏家九小姐为正妻!
想到这里,宋夫人几乎要向后倒仰,捏着罗帕的手便放到胸口,丫鬟们见了,忙上来抚胸的抚胸,打扇的打扇,送闻药的送闻药,正忙得不可开交时,其中一个抬头,口中惊叫一声:“救星到了!”
原是吕妈妈,带着秀妈妈赶到这里了。
“给夫人请安!”秀妈妈垂首向前,先问候了一句。
宋夫人有气无力地回道:“行了,坐下说话吧!”
早有丫鬟搬了只锦杌上来,秀妈妈告了个罪,便坐了下去。吕妈妈绕到夫人身后,冷冷站着。
“这事可怎么好?”夫人一开口就要落泪:“好端端的送爷到杭州来习师,如今竟弄了个妖孽回去。。。”
吕妈妈忙安慰夫人:“夫人慢恼!这事还没个准呢!别的不说,老爷必不能同意!且不说和亲那头,就正经咱们宋家要娶长媳,怎么着也得千挑万选的,多少王候工相人家还不中意呢,一个三品京官之女,还是庶出,哪能配得上咱们大爷?”
秀妈妈一言不发,见夫人面色焦黄,眼泡红肿,知是真着急了,便在心里揣度着。
“秀妈妈,你怎么说?”宋夫人半日不见秀妈妈开口,不觉急了。
秀妈妈思忖良久,慢慢低语道:“大爷这事,夫人若听我一句,切不可与之硬碰。大爷不是糊涂人,更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纨绔子弟,老奴我看着大爷长大的,这点子心性,老奴还是可以下保的。既然大爷说出这话来,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若夫人只管与之用强,怕一时弄僵了,倒不好收拾!”
宋夫人愣愣听着,细思之下,果然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从来宋家人,甚至连京里相熟的亲戚间也都知道,宋家这长子,有些儿古怪脾气。向来大家子弟,成人之后未成亲前,总要放两个丫鬟在房里伺候,这是规矩,也是常情。
可唯有宋家这位,就是不肯,也不要。一向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四五个自小一处长大的小厮,外头也只有七八个长随而已。
丫鬟除了收拾屋子,伺候茶水,别的事,不概不许多理。
太后也曾听说,并笑话宋老夫人:“正经教养出个乖觉如斯的孙子来!”
只是仅此一桩,别的事都还正常,因此大家也都没太放在心上,到底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渐渐成人,该到论亲定娶的时候,宋玦还依旧是这个态度,最后混不过去,方以科举之事搪塞,好在宫里也有意愿,因此大家倒也不谋而合。
原以为他一心为成驸马,没想到,最后竟自求姻缘!
“妈妈的话自有道理,可昨儿晚上妈妈是没亲眼看见,夫人好话歹话是说到尽了,大爷只是不肯,还说好些强硬得不可再接的话,甚至最后丢下狠话,若今生嫁不得苏家九小姐,也绝不再嫁他人,还说,还说,”吕妈妈看看宋夫人表情,不敢将话说完。
宋夫人却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儿呀!辛苦养他一场,竟要为个女子,与家里决裂了呀!”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宋夫人的哭声停了下来,睁开泪眼看去,原来是秀妈妈站了起来,将锦杌带翻了。
“当真大爷这样说?”秀妈妈的声音微微发抖,这简直是前所未有,让人不能相信!
宋夫人口唇哆嗦,尚未来得及回答,眼中一闪,情不自禁地向门外张了过去。
秀妈妈立即回头,耳边随即传来浑厚而坚决的声音:“当真,我就是这样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