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怎么样?”苏二太太已见宋夫人在水面与宋玦交谈,心里松了口气,便问祈男。
“已是好多了,”祈男回道:“太医看过,也服了药,夫人坚持自己过来,想必已无大碍。”
二太太点头,叹道:“宋夫人也是舐犊情深,若不是挂念着宋大少爷,哪里用得着这样劳顿?其实就回去也没什么失礼之处,才见她可气得不轻。”
一旁罗夫人便道:“可不是?吓得我心都要跳出腔子了。按说宋夫人一向尚德静正,尚容闲雅,这样大惊失色地闹出动静来,可算是头一回!”
祈缨拉过祈男来:“九妹妹你可来了,才二姐姐可在太太面前含枪夹棒地说了你好些不中听的。”
祈男耸耸肩膀:“她说她的好了,随太太听去,我无所谓!”
祈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妹妹你还没听见她说什么呢,就这么先不理会了?”
祈男拉她,沿楼梯走上第二层去,见家里姨娘和丫鬟们正忙着上菜,并无他人,这才开口道:“二姐姐不过想在太太面前诋毁我,替四姐姐五姐姐争些好处罢了。说实话,”祈男压低了声音:“二姐姐并不知道罗家的底细,她想让四姐姐五姐姐有一个能嫁进罗家,自以为这样就打击了你和我罢了。”
祈缨不说话了。
祈男抬目向外,楼台层叠,花木扶疏,芳草如碧毯平铺,清泉如水银直泻,水如萦带,山列主宾,多处不见其繁,少处不嫌其略,天然图画,辋川图不过如斯。
“姐姐快看,”祈男突然叫出声来:“谁将龙舟撑出来了?!”
祈缨但闻之下,即刻向外张去,余者丫鬟姨娘们,皆听见祈男的话,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阑干处,伸头向外,果然只听龙舟内箫鼓悠扬,清波荡漾的划将了出来。
“看那船头上站着一人,九妹妹你可看出是谁?” 祈缨其实早看出是谁,却不敢声张。
祈男心里叹气,除了祁阳,还能有谁?
六姨娘罗衣放声大笑起来:“好个大少爷,我说他是赏不按正经办事的,太太总说那船得等老爷回来再动用,如今可好,大少爷可是太太的心头肉,看太太如何发落吧!”
七姨娘媚如笑如银铃串珠:“太太说不准还得高兴呢!当了今日许多人的面,大少爷可算替她长脸,哎你们看,大少爷后头还跟着一人呢!是不是咱家三少爷?!”
众人竭力去看,果然是祁候无疑。
这下愈发让那些姨娘们得意起来,却让楼下的太太,面拢寒霜。
“吴妈妈!”太太顾不上一旁看得惊叹的罗夫人,回头厉声唤道。
吴妈妈被太太尖利的声音吓得魂也没了,急急赶了过来:“奴才在此!”
太太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叫你看着大少爷的,怎么闹出这事来?”
吴妈妈哭丧着脸:“老奴刚才是看着的,可大少爷非让老奴过来问太太再要几壶上好玉梅春酒,老奴没法子才过来,不想人才出来,就出了这事。。。”
太太怒极而动,只听得啪地一声,吴妈妈脸上着了一掌,顿时高肿起一片来。当了众下人的面,吴妈妈又羞又气,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叫你看着就看着,哪来这么多废话虚词?!你是我的人,大少爷要你怎样就怎样?你就是这样替我管家的?!亏我信你多年,你是办事办老了,脸皮也跟着长了!”
太太盛怒,吴妈妈一向得她宠爱, 于园内众人面前做威惯了,如今却让她当众丢脸,她不得不下这个痛手,以维护自己的面子。
“传我的话,吴妈妈自今日起,一个月内不得入园内来,管事一职另寻他人,且革去其半年月例,以示惩戒!”
太太雷厉风行,吴妈妈闻风丧胆。
“太太饶过我吧,求太太饶过我吧!”吴妈妈哀嚎连连,跪下来拉住了太太的裙袂,太太愈发生气,这事越闹越厉害,她的面子里子就快丢尽了。
“快拖了她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太太嫌弃之极地从吴妈妈手里拉出自己的裙子来。
一群看尽热闹的婆子们得令,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转眼就将吴妈妈拖了下去。
太太拭了拭额角上的冷汗,强笑对罗夫人道:“叫夫人笑话了,也是我管教不严,这才出了这样的丑事。”
罗夫人忙陪笑回道:“这也是常有的事,下人们不听管教不长规矩,我也平日总头疼此事。不过那龙舟倒确是好看得紧,贵公子也只是心浮气燥了些,这于大家名门也是常有的事,太太不必挂念于心。其实先撑出来试试也好,若有些不妥当也好及时调整,老爷回来时便无差池了。”
二太太听这罗夫人说话条理清晰,又十分地体贴人心,心是倒有些感激,于是脸上也微微有了些笑意:“倒是罗夫人这话有理,正是这话,如今既然撑了出来,大家乐一乐也好!”
说着便笑着招呼近水轩内所以女客们:“大家都去水边看看,也不负我辛苦了几个月,造出那东西来!”
于是一场闹剧,反被罗夫人淡淡几句话化解成好事了。
祈男和祈缨靠在阑干上,刚才罗夫人的话她二人皆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这夫人性甚机智,又能言善辩,最难得一点,心灵嘴巧,却十分体量人心。说出话来,有理有据,也不伤人,更是利已。有这样的母亲,想必少爷也不会差到哪里,家境也好,不必为生计烦忧,”祈男笑对祈缨道:“只可惜罗公子是天生傻的,不然姐姐昨儿对我说的主意,倒真是美事一桩呢!”
祈缨心里也是这样想,待姨娘们走尽,方才挽起祈男的手下楼去,边走边道:“如今再说也无益处了,其实想想,傻子又怎么样?于其爷们在外花天酒地的,一个又一个姨娘地抬进门去,倒还不如傻的,若再有些本事收伏了心去,说不定还得些安生。”
祈男心里一动,不觉抬头看了祈缨一眼:“莫非姐姐又动心了不成?”
祈缨先不肯说话,过后祈男又催又逼,这才慢慢又开了口:“其实刚才你不在,我也细细想过了。你没见宋家人对咱们的态度?太太尚不能在她们面前讨个好字,更别说你我这样的庶女了。宋家不过位居高位,且是如此,若真我命好能进宫备选,别人家的小姐又将如何对待像我这样的人?宋家小姐已经够受了,更别说还有太后皇后妃子娘娘之族。以我的心智,又将如何应对?”
这正是哽于祈男喉咙里的一根重刺,她何尝不是这样想?既为祈缨,又为自己。她倒不担心自己无法应付,只是想起要花大量时间心力于女人间的争斗上,不觉黯然神伤。
大好的青春,不能与自己真正的爱人相厮相守,反要与许多女人争夺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的恩宠,这算什么生活?这有什么质量对于自己的人生?
前生祈男对生活的要求就是,质与量一样重要。她要活得好,活得精彩细致,活得自我逍遥。
如今到了这里,于尽可能的范围内,她也一样要维持这种水准。
“早跟姐姐说了,进宫这事不是这样容易的,”祈男眯起眼睛来,一半无奈一半坚决地道:“若有他路,我宁可不选此道。”
祈缨却愈发垂头丧气:“你我身为女子,还能有何出路?进宫已算上选,若,”说到这里,她小心地向前向后张望了一番,然后方道:“若你我将来夫婿如大哥哥似的,不管是姨娘还是正房,只怕日子都将不太好过。”
这话确实是真理。不过可惜的是,这世间,就祈男穿来所见人物中,偏就祁阳这样的人物,占了大多数。花心,多情,没有爱,只有占有欲。
尤其是大家名门公子哥们,祁阳的生活态度几乎是主流趋势。
“因此细想想,罗家也就不算坏了,如此看来,四姐姐五姐姐说不定还因祸得福了,也未可知。” 祈缨喃喃自语道。
祈男定定地看了她半日,眼底倏地闪过精光湛湛:“姐姐可拿定了主意?”
祈缨被她问得愣住:“妹妹说什么?拿定什么主意?”
“姐姐是不是真想与四姐姐,五姐姐一争?”祈男停下脚步,眸光蓦地一深,直直看进祈缨眼底。
祈缨惊了一下,忙先低下头去,祈男的问题太过突如其来,她陡然又犹豫了。
祈男不催不逼,她知道,对方需要时间考虑,那就考虑吧,不过时间不能长,因太太们到了水边,祈鸾如跗骨之蛆,转眼间就又带着祈琢祈凌,粘去了罗夫人身边。
祈男耐心地等着,不过眼光不看祈缨,始终粘在不远处的祈鸾身上。
祈缨尤其犹豫,可不经意地抬头,她顺着祈男的目光看去,眼见祈琢祈凌一左一右围在罗夫人身边,陪着有说有笑地模样,瞳孔猛地一缩,眼底顿时闪过一道寒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