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祈男呼痛,祈缨也有些着急起来:“妹妹怎么样?要不让玉吉二门外请太医来?”
祈男忙摆手不要:“不必不必!其实不重,只要,”她瞥向太太屋里:“起来坐坐,揉些现成的药酒上去就完了!”
祈缨心里一动,黑黑的瞳仁里闪出些许笑意来。看起来这古灵精怪的九妹妹,又有事要求太太了?
“既然如此,玉梭还不快扶了你们小姐起来?” 祈缨回头,看见玳瑁正疑惑地从屋里出来,看向这里,忙向她招手:“有劳姐姐!”
于是将祈男重新扶回了太太屋里。
祈缨微笑着与玉吉走出院门,玉吉有些不解地问她:“九小姐真崴了脚,还该请太医来才好!太太哪里有什么用?就搽些药酒 ,也要受太太几句话的!”
祈缨笑而不答,半晌方用扇子在玉吉头上扑了一下:“你知道什么?管你自己走道吧!”
太太正坐在正榻上看着帐本,见祈男被人扶进来,心里正没好气,便睥她一眼:“你怎么了?”
祈男回头先将臂弯里玉梭的手重重捏了一把,然后目光扫向玳瑁,玉梭不由得呆住,再看玳瑁,口中便道:“姐姐,这房里可有药酒,求姐姐带我去寻了来!”
玳瑁便看太太,太太听出些苗头来,将手里帐本一丢,坐正了身子道:“我倒记得,里间架子上,那只描金桃鹤纹菊瓣式盒里有些跌伤药酒,玳瑁你就跟这丫头去取了来!”
二人依言去了,屋里顿时只剩下太太,和祈男两人。
“说吧!”太太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你的脚应该此时也不疼了吧?”
祈男调皮地略使劲抻了抻腿:“没事,好了!”她笑得一脸天真娇憨,仿佛不谙世事。
太太哼了一声,丢下茶碗去:“知道你跟我耍心眼儿呢!”语气里听不出生气还是欢喜:“有什么话,不能当了姐姐们的面说?”
要钱要物?依太太现在的心境,那是自找钉子碰。
祈男岂能不知?她也不为这些。
“因刚才进来,女儿便见母亲心境不佳,”祈男拿捏着小心,慢慢开口:“女儿自知无能,不能替母亲排揎些烦忧,不过唯有做好自己的事罢了。”
太太想起来,早起听上夜的来回话,说见臻妙院九小姐屋里的灯直亮了半夜,再加上此刻祈男的话,心里便有数了。
“我知你心细,又勤俭,”太太换上一付好脸色,和颜悦色地道:“因此知道我心的,几个姐妹里也唯有你体量三分罢了。想是你快完成纸品了?其实倒也不必那样着急。。。”
说是不急,太太心里却已经在计算如何去卖,能得多少,这笔银子怎么花了。
算起来自己也正好是要用钱的时候,若再这丫头手脚麻利些,老爷回来还有些时日,若到时银子够了,劝说老爷再给阳儿捐官也许就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了。
“你的身子要紧,”太太心里百个念头绕过,嘴上依旧不紧不慢,因情绪回转,语气里更带上对对祈男放纵的亲昵:“若你熬出些不好来,我怎么见老爷呢?”
祈男心里好笑,脸上也一样带着笑意,不过是俏皮可爱的:“太太放心,我身子骨强硬得很,熬个几天断然病不了!今儿下午就叫玉梭送了纸品过来,请太太过目!”
太太眼眉间全是欣慰:“好丫头,不怪我只偏疼了你!你几个姐姐算起来,通不如你!”
祈男忙笑称不敢,这是太太过誉了。
玉梭和玳瑁躲在里间帘子后头,不出声地对视一眼,心里皆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一是因为小姐在太太面前得了尊严有了欢心,另一个却因太太心情好转,自己这一天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祈男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敬地躬身,面对太太。
太太有些诧异:“男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祈男依旧保持恭敬小心的姿态:“太太若不怪我,我就说了。”
太太心中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你说。”
“昨儿去大太太那边,大太太要了我的八字,”祈男放低声气,略作惊惶,控制好作为一个庶女在太太面前祈求时,应有的作态和分寸:“后来二姨娘又从房里出来,问了我好些话,又提到,罗太守夫人上门的事。。。”
话到这里,她抬起眼皮,目光不惊不惶,从太太脸上掠过。
太太不动色声,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半晌方口中淡淡吐出一句:“回来车上我不是告诉了你?这事不许再提!”
祈男低下头去:“因此女儿才避开了众姐姐们,只在太太面前求一求。”
太太冷笑起来,黛眉一紧,冰冷双眸中骤然迸出绝对的冽气:“你以为替我做些生意,我就要在大事上对你另眼相看么?”
平生她最恨人勒索自己,幼年时她受人勒索得太多,因此长大后略闻些类气息便觉反胃。
祈男并不为太太的态度而特别惶恐,相反,她愈发冷静起来:“太太言重,若说不为自己,太太必不信我。不过我心里,也实在是替太太打算。太太您想,”她神态淡定自若,语气温婉坚定:“我是最小的,上头还有几个姐姐们没定下来,若说定下我,断然没有不替姐姐们打算的道理。因此太太要办的事便不必,且不说哪里去寻许多良人,只说为这些事要花去的银两。。。”
说到这里,祈男有意停下口来,目光若有似无地,向太太脸上瞟去。
太太果然犹豫起来。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话很有道理。倒不是说,她已经预备将祈男许给罗家,这其实是没影的事,她还没做下决定呢!
不过确实现实摆在眼前,没个先定下小妹妹,放着姐姐们不理的。外头的闲话且不说,只老爷那里,就过不去。
显得自己偏一个,踩一个似的。
若说要全定了,家里尚有六位小姐呢,再想起祈阳的事来,太太的头便开始隐隐地疼了。
“也不是说即刻就要定了,你毕竟还没有及笄,不过两家先相好了,也不是不可以。”太太斟酌半日,到底当家人的面子占了上分,嘴上少不得强词分辨:“待你姐姐们的事都定了,再将你的事依礼办了,又有何不可?只要八字合了,就老爷那里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祈男不知何时,已将半躬的身子挺得笔直了,只见她眉宇间布满了英气,眼神亦是凌厉傲然,再开起口来,她的语气也渐渐变了,变得冷厉如霜,冷静得像是绝壁上的染雪青松:
“太太是当家的,若非执意如此,女儿自然只有顺从,别无他法。不过既然如此,女儿从明儿开始,必将全付精神用于打点嫁妆,毕竟许多物件要预备,虽说只是相下,可到底我是苏家的女儿,不能在这些东西上失礼于人。罗家又是富户,若失于简陋,必叫人笑话。”
这真是赤裸裸的威胁了。祈男面似坚强镇定,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的。
太太毕竟是太太,她不过是一介小小庶女,日子都看太太脸色过去的,若太太当真动起怒来,真将她指于罗家,大家一拍两散,也不无可能。
不过,此太太不是彼太太,钱眉娘不是那样的笨蛋,损人不利已的事,她一辈子也干不出来。
当勒索变成威胁,太太反而退缩了。长年后院争斗,太太一向很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实在斗不过时,略避风头也不失为一个自保尊严的好办法。
当年对五姨娘是这样,现在对祈男,亦是如此。
若祈男歇手,她的生意将大受影响,已将到手边的大注银子将烟消云散,她投进绣庄的的私房钱不能回转,祁阳的捐官一事也将同样陷入困境。
前面几件也就罢了,唯有祈阳一事,太太是绝不会放手退缩的。
自然太太也可使出当家的威严来,逼着祈男去做,可做纸品不是力气活,祈男的手艺和想象力是逼不来的。
尤为重要的是,祈男的作品里有独有的文艺情怀,淡淡的怅然和悠然的自得,才是那东西能卖得高价的原因。
这话本不是太太所能想得出来的,全因买下头件纸品那人,口中喃喃自语,伙计们逐字记下报于她所知的。
匠气随处可取,艺术品的独到之处在于,能打动人心,有着感染他人的力量。
所谓共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逼她做可以,可若祈男有心敷衍,做出些烂货来,太太明知自己是看不出来的,卖不出去,可就是现实的饥荒了。
再想到祈阳,太太的心突然疼了起来。
太太放在正榻小桌上的手,从无到有,明显开始有些瑟瑟发抖,祈男一丝不错地收进眼里,于是垂首,微微笑了。
她知道,太太心里已有了决断,只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所以她决定,由她来说,也好给对方个台阶下。
于是本来挺直的身子,复又恭敬地弯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