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太善心,倒与我无干。”祈男微笑走上前来,从金珠手里接过一只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替太太插进发间。
她没提过,不过只是出了钱而已。
金珠以此心知肚明,因日后利益重大,愈发脸上对祈男笑出花来:“九小姐倒谦虚得很!太太是好太太不假,小姐也是好小姐 呢!”
翠玉也走上前来,却颇有深意地看祈男:“就是,听说昨儿晚上九小姐还造了七级浮屠一座,怎么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玉梭不觉在背后就替祈男捏了把冷汗。
祈男却婉转自如地笑了起来:“这也不过是替太太操了回心罢了。家里大事小事都经太太过手,有些疏忽自是在所难免。咱们做小辈的,看不见也就算了,若明知还不替太太料理,太太名声受辱,也就如咱们闺誉遭毁一般。因此不得不尽些心力而已。”
太太从镜子里观察着祈男,神色半阴半睛,半晌方点头道:“还是九丫头细心,说得在理。”
祈男确实是非常细心的,她明明听出来,自己在太太口中换了称呼,从男儿,变成九丫头了。
不过她不在乎,管她叫什么呢?现在她与太太已有了牢固的利益关系,一时半会,对方是不会跟自己翻脸的。
“九丫头,”太太最后在唇上点过玫瑰香气的大红胭脂,从妆凳上站了起来:“那些不过是小事,”人命关天只是小事?“昨晚我提到的,老太太的寿礼,方是正经。你可想好了没有?有些眉目了吗?”
祈男扶起太太来,向外走去:“嗯,倒是有些想头,只不知做出来如何。”
太太眼角精光闪过,因对这丫头手艺有些了解,便不免好奇:“是不是也是纸品?”
祈男嘿嘿地笑了:“太太别问,是个秘密。”
太太心里一半生气一半嫉妒,还有一小半,却是被逗乐了:“在我面前还说秘密?小丫头片子,如今成人了是不是?”
祈男做出一本正经地模样来:“倒不是忌讳太太,太太自然口紧的。不过我心里想着,老太太常年念佛,因此做出礼来,也得少沾染世间凡尘俗物,方才显得诚心。因此我口中一向不提,若来日做得了,只怕也是整日供在佛像香炉前,轻易不敢触碰的。这是我小见识的话,也不知对不对,太太别放在心上。”
被祈男这一番大道理套小迷糊,杂七杂八地瞎混了一通,太太倒还真有些被绕了进去,歪头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也就笑着点头道:“算你想得准,又孝心虔,不过老太太一向只用素香的,你别用混了,菩萨反而怪罪。”
祈男唯唯应了。
出房到内花厅,太太携了祈男的手,两人同坐肩舆,再出了垂花门,便有一辆朱轮华盖车静静候在当地。
太太依旧只拉着祈男的手,金珠玉梭扶住二人上了车另有车道,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沿粉墙绕过大堂直到出了角门,往东不过正门,只从边门通入,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二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跟着的丫鬟们方打起车帘,太太搀着祈男的手,进入垂花门中。
早有大房的几个管家婆子们守在门口,见二太太过来,又领了位小姐,便笑脸相迎地簇拥上来:“二太太好!给二太太请安!”
七嘴八舌地,十分热闹。
二太太亦笑着回道:“你们太太呢!几日不见愈发客气上了!怎么叫你们来请?我知道你们一个个平日管事忙碌,比不得我,倒是闲人一个!”
说话间,金珠便上来放了赏钱。那几个是惯常手里宽松的,其实并不放这点小钱在眼里,不过也做欢喜状接了,一个领头的便上来道:“二太太唯实客气!一向过年过节也散了不少,每回来只是如此,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若说不来,少不得又亏了二太太,不谦恭了!”
二太太微笑摆手,身后自有婆子上来寒暄,替她打发了事。
祈男因是头回到东院来,因此格外留心,跟着太太,沿两边抄手游廊走不多时,便进入三层仪门,再几步就到了便到了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倭金彩画的大插屏,上头画着榴开百子,福庆如意等图样,边饰则为瓜与蝴蝶组合,亦成 “瓜瓞绵绵”,寓“多子”之意,十分喜庆吉祥。
祈男特别留意上头的图样,想从中寻些灵感,以应付老太太寿礼。
一行人再转过插屏,大房的管家婆子恭敬于前头领路,原来后头是小小的三间厅,满目尽是碧杜、红兰、翠苔、绿藓,甚为幽雅,远处亦可见不少竹影,看起来,大太太又与二太太不同,是个喜雅趣盛过艳色之人。
过了小厅,就是大太太的正房大院了。
细看之下,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一洗西边二房惯有的繁华之气,院中随处可见清槐瘦松,亦有不少凌轹怪石,顿时令人生出些尘襟尽浣的感觉。
二太太停下脚步来,四处打量了一番,嘴角轻挑,口中若有似无地道:“大太太还是这样不改,若再如此下去,只怕离老太太心性儿也不远了!”
祈男不觉怔住,正向二太太看去,却见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了出来。
“还好有你们在,不然我只当大太太日日陪老太太家里念佛呢!”二太太笑了起来,眯起眼睛来细看,向前一步,拉过正中一位,身着玄色镶边墨色底子二色织金纹样对襟褙子,石榴红暗花缎面竖领长袄,胭脂色底子金色花卉纹样刺绣马面裙,面如满月,骨肉停匀,粉面凝脂,丰神妍丽。
“听见声音就知道是你来了,”大太太声音比二太太至少低了八度,又细又柔:“这大嗓门拉的,十里八里都听见了呢!”
二太太哈哈大笑起来:“我比不得你,”她亲热地挽起对方来:“家里全是厉害角色,我不厉害些,只怕压不伏她们!你是享惯了福的,家事也有姨娘替你料理,看养得这样,”拍拍对方的手:“香团雪彩,愈发丰姿卓越了呢!”
人群中便走出一位妇人来,带着笑站在大太太身边,向对着二太太行了个礼,然后方笑道:“二太太真会说笑话,大太太整日闷在这屋里,也没见个笑的,今儿二太太一来,倒有说有笑了,二太太还该多来几回才是呢!”
二太太也就笑着转面此人:“二姨娘!”她依旧只拉住大太太的手:“几日不见你,你愈发会说话了!一张小嘴哄得人心里出蜜似的甜,也难怪你家太太只偏疼你!你说记挂我来,是不是又记挂我的东西了?”
说完向后使 了个眼色,金珠早笑着上前来,领了小厮送上些礼来,不过是绫罗绸缎,吃喝玩用之物。
说起来是一家两妯娌,祈男心想,可见面却如此生份?看上去是很亲热的,可越是如此,越叫人觉得平日只怕是极少来往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手挽着手,貌似亲热地进了正房,房内摆设也十分古朴雅致,与西边二太太正房的华丽正好相反。
下首放着六把云南玛瑙漆减金钉藤丝甸矮矮东坡椅儿,两边挂四轴天青衢花绫裱白绫边名人的山水,祈男特意留神看了看,见各是吴道子南岳图,并辋川雪溪图三轴。
正面放着一张山字屏风并梳背小凉床,上摆小几一座,又立着着小小的琉璃八仙捧寿屏风一座,梅瓶里插着两支素兰,于是走近,便隐隐有香气萦人鼻息。
大太太这时笑着请二太太正榻上坐了,回身看见祈男,忙招手叫过来:“这是九小姐?越发长大了!上回见还是去年老太太生辰时,只当你还小呢,不想就成个大姑娘了!”
说话就有丫鬟上来,自然是些见面礼,也是绸缎四匹,金玉戒指各五个,金摺丝珠串灯笼耳环二双。
祈男心想这真是客气,难怪走动得少。
玉梭忙捧了下去,祈男垂首谢过。
大太太拉过她来,细细上下打量后,笑对二太太道:“长得好个模样,倒比如今的宛贵人还出色些!要我说,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呢!”
二太太蹙眉苦笑:“你又来弄人!还提什么宛贵人呢!为了她一个,娘老子都没有好日子过,到现在也不知道,毕竟是犯了什么过失?本来还好好的,只当过几日就要送生辰礼去了,不想横出一祸,险得吓掉我性命!”
大太太见她如此说来,也就叹息放开了祈男的手,祈男趁机让开走到椅子旁。
“你这样说,倒提醒了我,”大太太说着将榻边一架银厢珠宝小柜子开了,从中间一个抽屉里抽出一封信来:“我家淳婕妤托人送了这信回来,隐约也提到宛贵人的事呢!”
淳婕妤,也就是大太太的嫡出大女儿,苏祈翎。
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向往家里带信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