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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五十章 白字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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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冬天的阳光,洒在郭旭的红盔缨和红披风上,映得他满脸绚烂。wWw.23uS.coM

小俏很想在这张脸上留下一个吻痕,而后立刻被这个念头染红了脸。

迅速转身进院关门,背靠着大门,心突突地跳。

我想亲他就能亲他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按照礼俗,婚前这几天郭旭不应该见小俏,小俏住处的一应杂务,都由娘家人出面张罗。但他们一对苦命鸟,婆家人和娘家人都为零,小俏那边除了几个邻居大嫂,几乎没有帮手,双方不见面的话,连个商量都没有。

后天要拜堂,今天得抓紧时间把一些东西安置到新房去。晨操过后,郭旭叫疯子张罗着收拾两辆车,把弟兄们凑钱买来的一些木器、瓷器和被褥装好,一路吱吱呀呀地向家里去。

很冷。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探出小俏做的护耳,套在耳朵上。寒风瞬间被隔离在外,连同街市上的声音。他隐约听到几个弟兄在笑。转身看,疯子正在指点他的耳朵。南人从来不戴这种东西,初次看见自己身边人像猴子一样张着大耳朵,都觉得新奇。郭旭摘下来一只扔给疯子,说你戴上试试。疯子戴了一会儿,摘下来让其他几个弟兄都尝尝鲜,然后摇摇头:

“有人疼和没人疼,到底不一样啊!你们几个听好了,全幢就你们沾了幢主夫人的恩德,以后不但要好好听郭幢主的,而且要听夫人的。若是夫人叫你们去干体力活。比如砍柴、砌砖、喂牲口、杀猪之类,你们不得怠工。都要赴汤蹈火啊!”

当兵的哄笑起来,一个嘴巴油滑的说夫人只要能搭起一座刀山。我们就光脚往上爬。

郭旭接过疯子扔过来的护耳,说既然要在关中戍守,我回头就去跟王镇恶将军说,让他给军需下个令,给所有弟兄都配发这玩意儿。

疯子马上开始掉书袋,说你看,若不是夫人巧手带来温暖,给幢主醍醐灌顶,他哪会记挂我们这些人的耳朵。知道不,这就叫“微夫人之力不及于此”。

郭旭说你要是再说我听不懂的话,小心我拿马粪塞你嘴巴。

疯子说那我来点你听得懂的。你知道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郭旭说这个还是知道的。

那你说说你和孙姑娘,既没有父母之命,有没有媒妁之言,这算怎么回事啊?

郭旭说这就是你情我愿,天作之合。

疯子说你知道古人怎么说你们这种姻缘吗?

郭旭很好奇。怎么说啊。

疯子说这就叫野合,就是我们常说的野鸳鸯。

郭旭傻笑着扬起鞭子,作势要抽。疯子已经打马蹿出去。而后回身说你别以为野合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孔子的父母就是野合的。郭大哥和孙姑娘这样到一起,说不定又生出一个关中孔子,啊,不不不。是关中郭子。

郭子听起来像是像是锅子,又音近果子,当兵的已经笑得没法走路。歪歪扭扭地跟在马车旁。

郭旭笑了一阵,突然神来之思。赶紧给疯子说你到了孙姑娘那里,可千万别说这些。她读过书。懂得多,又面皮薄,千万别闹得不开心。

疯子说我见了孙姑娘,如同见到知音,一定会斯斯文文,说些古人云子曰,念些关关雎鸠君子好逑、手如柔荑投桃报李之类,绝不会那她当铁匠老婆看。

说笑间,已经到了院门口。

大家都一愣。

小院门口,已经停了四辆马车。院门大开,士兵们正在进进出出从马车上搬东西。上好木头做的胡床、案几、柜子、梳妆台,成捆的绢帛布匹,镀了金的佛像,成筐的木炭,成挑子的干菜,成袋的米面干果,贴着“御”字的酒坛子,宰好冻硬的猪牛羊鸡鸭,甚至还有一些卷轴,想必是字画。和这些东西一比,郭旭的那两马车上的东西,小巫见大巫,寒碜到不好意思出手。

郭旭一想就知道这应该是刘裕送来的贺礼,想着丁旿应该在院子里,赶紧下马进门。丁旿果然在,见了郭旭,含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真正的贵客在屋子里。郭旭不敢怠慢,赶紧往屋子里走,还没进去就听到孩子的笑声。

不是刘裕,是刘义真。他正在一方纸上写字,小俏在背后指点。

刘义真只有十二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但现在的身份,是都督雍、梁、秦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领雍、东秦二州刺史,连指挥郭旭的王镇恶都是他的部下。

郭旭单膝跪地:

“末将郭旭不知道将军要来,没能洒扫接驾,请将军恕罪。”

刘义真操着娃娃腔说姐夫你别客气,赶紧起来。

郭旭一愣。

刘义真说太尉让我叫你大哥,这个原本也是没错的。但要是那样一来,我就得叫孙姑娘嫂子,这个我不喜欢。一来嫂子听起来天生带着村姑气,二来我一下子就成了婆家人,我想还是叫姐姐的好,那你就只能是姐夫咯。

顶头上司自认小舅子,郭旭却不能摆姐夫的谱,赶紧叫疯子也进来参见,把丁旿请进来坐下。

刘义真说父亲军务忙,不能亲自来,叫我把这些薄礼送来,顺便看看房子大小够不够用,如果太小,就另择一处宽敞的房子给你们用。

郭旭赶忙说太尉的心意我们领了,不过就我们俩过日子,房子够用。小有小的好处,不显得冷清,洒扫也省力。

刘义真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说怎么会只有你们两个呢?姐夫你现在是北府兵的幢主,下一步还要做军副、军主,孙姑娘身为你的夫人。我父亲的干儿女,我的姐姐。哪还能亲自洒扫下厨?一定要有仆人伺候!再说过些日子还要有外甥出世,奶妈婆子都是要有的。这么小的屋子。哪里装得下这么多人,一定要换。

郭旭都听晕了。他是穷人家的孩子,一刀一枪地干到了幢主,也是太尉欣赏的少壮派,前程一片光明,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和什么仆人、婆子生活在一起。可是刘义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小俏本来就是锦衣玉食的贵族千金,从小就过惯了刘义真说的那种日子,家破人亡后流落江湖,吃了不少苦。自己应该让她享点福。可自己是北伐出兵以来第一个成亲的军官,动静如果闹得太大,在众人中太招摇,怕是不太好。向着刘义真抱拳欠身:

“将军的意思郭旭明白,等忙过眼前这阵,到了我们有孩子的时候,再找房子也来得及。”

刘义真点点头说也好。父亲教导我,原话是:郭旭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做人踏实。作战勇敢,是可以造就的大材料,我把他留在你身边,一则是护卫你。二则也是要你看着他的样子,去掉骄矜浮躁,长点真本事。将来也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郭旭没想到刘裕这样夸自己,但更惊讶于刘义真的机敏。一时没压住傻气,呆呆地问:

“太尉说这么多话。你居然都记得?”

满屋子都哄笑起来,刘义真睁大眼睛,很诧异地看着郭旭说记住这点话很难么?

小俏赶紧出来,端起茶递给刘义真。将军你和他打交道的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看他有多木头。太尉这段话要他囫囵说出来,怕是要背一个通宵。不过说真话,我就是喜欢他这个样子。

疯子在一边暗暗赞叹,这个姑娘,真是会说话,顺着刘义真的话敲打了郭旭,一则显得刘义真聪明,二则回护了郭旭,保全了他的面子。郭大哥好福气!

小俏却在心里暗暗生出一丝悲凉:刘义真,才十二岁,人比长剑高不了几寸,已然是声威煊赫的封疆大吏、一方诸侯,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毛祖德这些百战扬威的将军们,都在他号令之下;整个关中,百八里秦川,无数子女玉帛,都在他掌握之中。为什么?不就因为他是刘裕的儿子嘛!刘裕一生打拼,流血流汗,出生入死,最后打下的这份不世家业,毕竟还是要传给下一代。下一代一出生就在山顶上,而郭旭这样的寒门子弟,拎着脑袋,一刀一枪地博取富贵,临了也就爬到半山腰。挺拔俊秀的巨松,生在谷底;矮小单薄的嫩草,生在山巅。可谁又能选择自己的父母,挑剔投胎的道路呢?不过经过一番家破人亡的惨剧,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没有万岁天子,也没有百世公卿,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树敌太多或者罪孽太深的,怕是连三代都熬不过去。今天居高临下的人,明天可能就摔得粉碎。看来看去,身份不足恃,血统不足贵,人品最可靠。这样想着,再看郭旭,虽然嘴笨,却一脸正气,身架子挺拔,越看越稀罕。再想到刘义真说的“外甥”,无比神往,面颊马上就红透了。

刘义真说得来了兴头,扬起手里的纸,冲着郭旭晃了晃:

“姐夫,你看我这几句诗写得怎样?”

郭旭红着脸说将军别怪罪,我只认得很少几个字,就是军中旗子、号牌上常用的那几个和我的名字,其余都不行。

刘义真一愣,而后大笑,说姐夫你真行,不识字还能混到幢主,我佩服你。不过你要是不识字,将来我姐姐写些情诗给你,你却不解风情,岂不是很扫兴?我看你还是拜姐姐为师,从现在起就学习认字好了。

郭旭说这个是应该的。我小时候也送去过私塾,但那时候不懂事,一看见字儿就头疼,一抡起铁匠锤子就开心,这些年在军中,也吃了不少不识字的亏,只是横不下心来学。现在将军既然有令,身边又有现成的老师,我就学起来。

刘义真说我这个不叫命令,就是个提议,姐夫你要是能学出来固然好,学不出来也不必强求。我爹也不识字,后来多多少少学了一些。刘穆之活着的时候,给我爹出了个好主意。叫他在不得不写的时候,就写大字。用很少的话把意思说清楚,我爹觉得这是好主意。以后亲笔榜文的时候,就用大字。有一天他回家,气狠狠地说这个刘穆之,简直就是坑我。我娘说怎么了。他说今天有一个榜文,我得亲自写,可是我有一肚子话,全写出来吧很多字不会写,写少了吧说不清楚,憋了一天。最后发出去了,马上就有幕僚来找我,说我闹笑话了。他把我的话念给我听。“大件竹料,弃之不可,储于兵府,造盾堪用。”

我说这有什么毛病吗?造船造屋的柱子,砍削下来的竹片不要扔,存到兵器库里,将来可以拿来编竹盾啊。那先生说将军你的意思是对的。可你写出来的,是这样。他在纸上给我比划:“大件竹料,弃之不可,储于兵腹。灶炖堪用。”统共十二个字,三个白头翁。把竹片存在当兵的肚子里,还要用来当灶头柴火。这是天书啊。我爹说完,我们全家都喷饭。我娘说你贴出去前怎么不先让先生看看。我爹挠着头。说一则他们不在,二则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谁料给了个笑柄!

刘裕的大字文告见过两回,字写得很粗豪,倒也没见过有白字,这回听说先前还这样难堪过,满屋子的人都狂笑起来。

笑够了,刘义真说姐夫你可不能重蹈我父亲覆辙,把竹片储到当兵的肚子里去啊。

疯子在一旁插嘴,说郭幢主可能会写成“储之于妇”,就是交给孙姑娘管。到时候军中要用,就得找夫人讨钥匙,如此则不惟将军惧内,且全军都要看夫人脸色。

刘义真大乐,说你这个人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郭旭说他叫冯梓樟,我们都管他叫疯子,就是他和我一起并马进的长安城。

刘义真说你看,你手下比你斯文。

疯子说我就是当过塾师。可惜年龄相仿,我没法给郭大哥当老师。否则他也很可以斯文起来。

刘义真很欣赏地看着疯子,说要不你到我府上来吧。你现在是什么官阶?

疯子有点迟疑。他没想到话会引到这里。

郭旭说他现在是骠骑队的队主,一员得力干将。

刘义真说这样吧,你那个骠骑队队主,让姐夫重新物色一个,你来做我府里的都护,享受幢主俸禄,白天还是带兵巡逻训练,晚上陪我一起看书。你就权当做又回头当塾师了。天底下可没有几个塾师能赚得比你多!

郭旭、丁旿和疯子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料到这个小孩子竟然这样儿戏地行使起任免专权来。这样一个人事调动,就算不必要惊动刘裕,也应该向军中王镇恶和府中王修同时打招呼,经他们同意再动。

郭旭不知所措。丁旿迅速思量,觉得刘裕两三天后就要南下,届时这里就是刘义真的天下,倘若他第一次提出要求就被顶回去,小孩子记仇,自己倒是拍屁股回江南了,郭旭留在这里,怕是难免有龃龉。乃点点头,说桂阳公人尽其才,好事。疯子你就调过去吧,真要是有战事,还可以跟着郭幢主出征嘛!等桂阳公见到王镇恶将军和王修长史,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行。

刘义真心满意足,起身出门。疯子一腔懊恼,悔不应该人前显摆,害的自己离开弟兄进府门。伺候一个下孩子,逗他开心,哪有和弟兄们在一起痛快。但这个小孩子现在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兼着两个州的刺史,一根小指头比他腰还粗,不听令是不行了,乃低着头,一脸愁云地准备跟他走。

刘义真走到院子门口,突然想起啥,回身对郭旭说:

“听说本地婚俗中有童子压床一说,童子找好了没?”

疯子说已经找了王镇恶将军幼弟的儿子,今年两岁,正好。

刘义真说其实我也还是童子。

丁旿赶紧说桂阳公身为方伯,金身玉体,哪能轻易暴露。

刘义真格格笑了笑,说两岁孩子也好,尿床添点喜气。而后调皮的笑了笑,露出一对虎牙。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阶,钻进马车。

丁旿上了马,做了个手势,白直队护卫者马车走了。

疯子跟在最后头,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郭旭,让后者无比难过。

回到屋子里,脱下盔甲收拾了一阵,再看这个屋子里,已然是一个殷实富足的小康之家。除去摆在明面上的大件家具,刘裕还送来一个漆盒,里面有几样金玉首饰。

郭旭看着那些他无力送给未婚妻的珠宝,轻声地说:

“刘义真说的那些仆人婆子,我可能很久都雇不起。”

小俏拿起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汗,拿过披风给他披上,拉着他并肩坐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闻着他身上阳刚张扬的男儿气。

许久,幽幽地说:

“不要!我不要钟鸣鼎食,奴仆满眼。我只要小日子。”

抱过盔甲,帮郭旭穿戴好,亲手为他扣上腰带,结好披风,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上马。

当兵的都很聪明,远远地在前面等。

冬天的阳光,洒在郭旭的红盔缨和红披风上,映得他满脸绚烂。

小俏很想在这张脸上留下一个吻痕,而后立刻被这个念头染红了脸。

迅速转身进院关门,背靠着大门,心突突地跳。

我想亲他就能亲他的日子就要来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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