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语嫣的威慑下,承恩一行在赔偿了客栈的损失之后,就连夜离开了。
当然,演技极好的戚伯,在战战兢兢的收了他们的尾款之后,便使人将两只烤好的羊,各自剁成了八块儿,使油纸包了,交他们扛走。
新烤出来的羊肉,散发着草原特有香料的气味,但对一路劳顿饥饿,又受了惊吓,不得不趁夜赶路,以免对方反悔的八成恩等人来说,这烤羊散发出来的香味儿,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
“怎么跟的人?”
“若不是托着两只烤羊的福,咱们几个,都得交代在那儿!”
摸着自己被齐耳斩断的发辫,承恩的脸,几乎要黑成锅底。
在宁夏,发辫是男人的骄傲,赢得一场得公众认可的拼斗胜利,才能编起一个,遭人斩落,便等于是永久失去。
刚刚被语嫣斩落的那个,恰好是他第一次与人拼斗胜利,获得的奖赏。
“回少爷的话,这条路没有岔路。”
“小的怕跟的紧了,惹对方起疑,哪曾想,他们带着女眷赶路,会不安套路,到傍晚时候,也不投宿。”
被遣去跟着柳轻心一行的侍卫,本就因害承恩失了发辫,而愧疚难当,这会儿,又挨他责备,顿时便整张脸都红成了糖沁色的番薯瓤。
“也是倒霉。”
“遇上的那一群,不知来路的煞星,当主子的人里,也有两个姑娘,闹了这乌龙。”
侍卫驱马往前赶了半个马身,跟承恩说自己的委屈。
见他没有要责备自己的意思,才是稍松了口气。
“他们乘的马车,便是连夜赶路,也快不过咱们。”
“咱们加紧点,若能在荒郊野地里追上他们,下手倒也能省许多便利。”
成恩扭头,看了一眼满脸愧疚的侍卫,叹了口气,加力踢了踢马腹,驱坐骑快跑,“等追上他们,随从侍卫全都砍了,年幼的那个归我,年长的那个和丫鬟,你们带去林子里快活,玩够了,记得灭口。”
遭了之前的“折辱”,此时的成恩,可是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可供发泄。
他不喜身娇体弱的中原女子。
觉得她们像待宰的羊羔一样,让他提不起半点儿兴致。
他喜欢脾气火爆的草原姑娘,一言不合,便能使牙撕人一块儿肉下来的狼崽子。
当然,除了柳清新。
他截止目前为止,最后一个续弦的嫡妻,也是唯一一个,“有幸”怀了他孩子的中原女人。
不,确切的说,她根本就不像个中原女人。
他比草原上的狼群还凶,比他喝过的,最烈的酒还烈。
中原,多的是红楼,但成恩不喜中原女子,自离了宁夏,便再也没进出过那种地方。
跟着他出来的这些侍卫,都正处壮年,在宁夏时,家中妻妾不计,隔三差五,还要出去打打“牙祭”,当着庶民奴工的面儿,“睡”那些人家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没人敢有半个字的怨言。
有好些,为了讨他们好,给家里减些税负,还会自愿的把长的俊俏的姑娘,绑来送他们糟蹋,他们便是玩的过了,不慎将人弄死,也不过就是多花几钱银子,买几匹马驹赔给人家,也就罢了。
一些这样的人,从来了中原,就开始过清汤寡水也没有的日子,还是一过就好几个月,怎可能,不把眼珠子都憋红了?
此时,一听承恩说,待追上了那些人,要将其中的两个女子赏给他们享用,便纷纷摩拳擦掌了起来。
虽然,那丫鬟算不得漂亮,可虱子再小也是肉,再说,不还有那个长的漂亮的姐姐么!
受承恩“激励”影响,众人纷纷策马扬鞭,加快了脚程,仿佛连正在飘散香味儿的烤羊,也无法再打动他们。
……
送走承恩一行,戚伯便唤来客栈里的三个小二,开始打扫前堂里,碎了一地的杯盘碗碟。
之前,柳轻心已跟他交代,稍后,会砸碎些器皿,让他捡破烂不济,碎了也不会心疼的用,而客栈里恰好有一堆缺角裂纹,准备弃置的合用。
不曾想,这些该丢没丢的玩意儿,竟还在“寿终正寝”之前,帮客栈赚了一笔回来。
“他们一直往前追,发觉不对,一准儿掉转马头回来。”
“我估摸着,最多两天,就会再回这里来。”
往自己的肚子里强灌了几碗茶之后,柳轻心才是恢复了些冷静。
她抓了两块儿,沈闻雷去城里买来的芝麻糖在手里,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跟戚伯交代道。
“等他们回来,会跟你问询,除了我们,还有没有类似的人来投宿。”
“你告诉他,他们走了之后不久,又来了一行六人,三男三女,听说话,像是要去什么地方投奔亲戚的。”
“其中,那年长的男子,还责备了年幼的姑娘,说她在城里玩的太疯,耽误了赶路,要不是时运好,恰巧碰上退了房的,他们几人,就只能在脚夫房里凑合着过夜了。”
一口气把手里的两块儿芝麻糖塞进肚子,柳轻心捡起桌子上的茶盏,又往自己肚子里,灌了一碗茶。
她突然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听了翎钧劝告,没带小宝一起回周庄。
不然,若小宝听了摔盘子砸碗声音,吓得嚎啕大哭,怕是,一切休矣。
戚伯应声点头,将柳轻心跟他告诉的话,仔仔细细的重复了一遍,才又拎起茶壶,帮她满上了杯子。
他不知,他们家轻心小姐,为何要突然改变谋划,用这种方式,将承恩一行短时间支走,而非如她之前交代的那样,让那些人彻底放弃跟踪尾行念头。
但不知是一回事儿,想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他在沈家几十年,当客栈掌柜,也有十数载。
这期间,他明悟的最有用道里便是,主子的心思,总比他们这些下人缜密,所以,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猜的不猜,才是正确的当差之道。
“若他们跟你问起,我们的去向,你就告诉他,往燕京方向走了。”
柳轻心深吸了一口气。又往自己的肚子里灌了两碗茶,要再灌第三碗的时候,沈闻雷出手拦住了她。
“这么晚了,少喝些茶,早些歇息。”
“咱们明晨出发,到傍晚,就能到周庄。”
“在周庄,他们便是再来那么多人,也伤不了你们。”
沈闻雷是知柳轻心过往的。
在听到承恩自报家门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些计划,是不得不变了。
所幸,剩下的官道,都是在白天时,商旅往来密集的好路。
他们明日,多行少歇,便可保一路无虞的,直达周庄。
“戚伯,使人准备些干粮,把马匹也喂好。”
“明天,天一放亮,我们便随第一批送货的车队,往周庄走。”
沈闻雷终究是个在朝中为官多年的人。
之前,还曾因过于耿直认真,多次遭对手携私报复,置身险境。
面对不利局势,他冷静沉稳,只三言两语,就安抚了在场所有人的紧张。
将戚伯和沈墨送出门口之后,沈闻雷才回转身,看向了站在柳轻心身边的语嫣。
“嫣儿。”
“爹爹不知,你是从哪儿学了这一身本事。”
“但你不说,爹爹绝不强问。”
“对爹爹来说,你能回来,就已是老天最大恩赐,奢求太多,便是不知感恩了。”
说罢,沈闻雷缓步走到了桌子旁边,将放在桌子中心的芝麻糖,往柳轻心和语嫣的面前推了推。
“还有轻心丫头。”
“从你唤我父亲开始,我就是你的父亲了。”
“为这一声父亲,我沈闻雷哪怕倾尽平生所能,也绝不会推卸为父之责。”
“你之前所历险恶,我曾自鸿雪那里听说一二。”
“但我希望你们知道,纵你们的父亲,不及你们神通广大,他也愿是,为你们遮风挡雨的荷叶伞,他不粉身碎骨,便无人能伤你们一毫一发。”
自燕京走来的这一路,沈闻雷想了很多。
关于柳轻心,关于语嫣,关于沈家。
他发现,要把柳轻心当自己的女儿对待,将一碗水端平,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
她跟语言两人,长的有太多相像了,相像的宛如,柳轻心真的是他死而复生的大女儿。
“父亲多虑。”
柳轻心的肩膀,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她缓缓抬头,看向了站在与他一桌之隔处的沈闻雷,对他露出了,自听到“承恩”这个名字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所谓世道险恶,多是人心贪婪所致。”
“只消遇事时,多几分当心谨慎,谋事时,少几分自以为是,总也不至于,身陷囹圄,难以脱身才是。”
说罢,柳轻心拈了一块芝麻糖,送进了自己嘴里。
芝麻糖很甜。
虽然,嚼的时候,带着些许芝麻糊了的味道,比饕餮做的最难吃的点心都不及。
但这像极了,她师父说的,家的味道,被亲人护在身后的,温暖的味道。
或许,这就是父亲罢。
在你风光无限时,安静沉默,在你遭遇为难时,挺身而出。